眼看周九良三言两语答应得那叫一个痛快,孟鹤堂真急了,回身抓着他的胳膊拼命劝阻:“九良!你别听他忽悠,且不说他现在还什么都没拿到,空口无凭,就算他现在把你的生死契拿来了你也不能去!你不去只是将来可能有危险,但你要是去了那就是马上送命的危险啊!你怎么连这都想不明白?”
瞧孟鹤堂这么舍不得周九良,费介又出一主意:“诶,你要是不放心的话也可以跟他一起去,他要是受个伤中个毒什么的,你还能马上给他治,互相之间也算有个照应。”
孟鹤堂瞪他一眼,道:“那你怎么不去?你自己徒弟自己不护着,让你口中的外人帮你护,费介,你怎么越老越怂,越老越不要脸了?”
又一次被戳中痛脚,费介心里也恼得慌,一拍桌子指着孟鹤堂道:“你以为我不想?我本来打算直接带范闲连夜出逃的,要不是陈萍萍拦着,我现在都已经到澹州了!还有范闲这个小崽子,一点儿都不体谅我这孤寡老人的心,说好等我老了给我送终,结果现在自愿出使北齐,我拦都拦不住,我能有什么办法!”
眼看一代用毒的大宗师说着说着就开始鼻涕一把泪一把,孟鹤堂也哑火了,将心比心,自己舍不得九良,费介又怎么舍得范闲?都是被逼无奈的可怜人啊。
“我还就把话撂这儿了,但凡我徒儿范闲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就去北齐国都,我要让一京城的人给他陪葬!”激动忘形的费介发起狠来俨然就是个日天日地的盖世魔头。
费介这话说得又霸道又带劲,孟鹤堂一听自然也不甘示弱,抱着周九良的胳膊跟着发下豪言壮语:“我也是!谁敢伤我家九良一根毫毛,九品以下全毒死,大宗师毒不死也给他干废咯!”
孟鹤堂此言一出,费介抹了一把脸上的鼻涕和老泪,一秒冷静下来。“成了,那你就跟周九良收拾收拾准备上路吧,后天一早城门口见,要是有什么来不及准备的就跟我说一声,我帮你们弄。”
???
孟鹤堂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中了这老匹夫的激将法,鼻子差点儿给气歪了。“你……”
周九良怕他俩打起来,赶紧一把将孟鹤堂锁在怀里顺着毛哄。“好了好了,孟哥你冷静一下,冲动是魔鬼……”
费介的目的已经达成,当然不会继续待在这儿等他俩反悔,趁这机会就脚底抹油要跑路,却不想他刚一开门就差点跟另一个人撞个满怀,待他定睛一看才发现,来的不是外人。
“嗬,范闲?”
没想到竟然在这儿碰上费介,范闲诧异之余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哟,老师,这么巧。”
“巧什么巧,你怎么也学得跟院长似的,喜欢在门外头堵我?”看来陈萍萍的神出鬼没已经给费介这颗老心脏留下了些许阴影。
“噗,冤枉啊老师,我可不是来堵您的,这不是我马上要出使北齐了嘛,特地过来跟小师叔道个别的。”说着,他往屋里看了一眼,却见孟鹤堂正在周九良怀里挣扎,一脸要咬人的表情,似乎是闹了什么别扭。“诶,他俩这是怎么了,吵架了?”
费介怕范闲知道自己干的“好事”,不敢让他久留,二话不说就往外轰他。“去去去,吵没吵架关你什么事,小孩儿家家的少掺和这个,人家小两口的事儿让他俩关起门来自己解决,你操心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
可怜范闲这次门都还没进呢,又怎能甘心就这么打道回府,他满脸莫名其妙地按住费介往外推他的手,叫道:“哎哎哎,老师你别赶我啊,我好不容易有空来一趟,怎么也让我跟小师叔说句话吧。”
费介却不肯通融,仍旧把他往外赶。“有什么话等你从北齐回来再说……”
而孟鹤堂那边一看来的是范闲,眼睛都亮了,恨不能立刻冲过去跟小师侄哭诉自己刚刚的遭遇。再瞧费介那么拼命拦着范闲,定是怕范闲知道他干了那么不地道不讲究的事儿,孟鹤堂更加下定决心要跟范闲揭发费介干的“好事”,当时就急中生智祭出一招绝杀。
“嘎——”
孟鹤堂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别说门口的师徒俩给吓了一跳,就连周九良也没防备,愣给吓得僵在原地,屋里屋外瞬间鸦雀无声。
趁这机会,孟鹤堂开始了他浮夸的表演,他一扭身就抱着周九良嚎啕大哭起来:“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嘎——好不容易有两天安稳日子,费介你个杀千刀的,居然要九良去北齐!嘎——你就是见不得我好,见不得我幸福,说什么等他护送范闲回来就准我俩双宿双飞,过安稳日子,我看你就是憋着叫我当鳏夫!嘎——”
别看孟鹤堂的哭声浮夸得不得了,但他本身泪窝子浅,容易掉眼泪,没嚎两句那眼泪就真下来了,等他哭完这一气儿,那眼泪都已经把九良的前襟给打湿了一大片,真真是声泪俱下,梨花带雨,任谁看了都得说一句惨得没法再惨了,根本不会怀疑他只是为了制造声势而演戏。
九良跟他相处也有些日子了,都没见他哭那么惨过,立刻手忙脚乱地给他擦眼泪,语无伦次地哄着。“别哭别哭,孟哥,没事儿的,不就是去一趟北齐么,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一定活着回来。你别哭了,你一哭我心里也难受了……”
这下可好,先是孟鹤堂有意地起了个头,然后周九良无意中就配合上了,俩人恰到好处地共演了一出半真半假的苦命鸳鸯的戏码。
范闲从孟鹤堂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哭声里回过神来的时候,也差不多听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了,他又气又无奈地看了费介一眼,犹豫了片刻,还是打算先去安抚一下孟鹤堂,回头再来跟师父计较。
看着范闲从自己身边挤过去,费介叹了口气,心知这次怕是要落个两头不是人了,但是事已至此,与其逃避还不如说开了,于是跟着范闲又回到屋里。“行了行了,小孟儿,你这哭得跟打鸣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把你给怎么着了呢。”
“老师你就少说两句吧。”这哪儿是打鸣啊,这明明是刹车。范闲搁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然后轻轻拍着孟鹤堂的后背打算安慰安慰他,“老孟……”
“你喊他什么?”费介一听范闲喊他老孟,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心说:我不在京都这段时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这叔侄俩怎么都好得快成哥俩了!
听他打岔,孟鹤堂回过头用他那双已经红得跟兔子似的眼睛瞪了他一眼。“我让他那么喊的,你有意见?”
费介被怼得没脾气,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表示投降。“行行行,你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我操这份儿闲心干什么。”他瞅着这仨人,寻思着周九良得过影子的指点,算影子的半个徒弟,而他跟影子平级论处,平辈论交,以往也是拿九良这些年轻人当后辈看的,现在九良跟了孟鹤堂,俨然是提了一辈儿,范闲又跟孟鹤堂老孟老孟的叫,这里里外外的辈分早就乱了套了,还计较个什么劲呢。
难得见老师被怼到这份儿上,范闲差点没憋住笑,赶紧安慰了孟鹤堂几句,又跟周九良问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听完事情的经过,范闲皱着眉叹了口气,让周九良继续好好安抚孟鹤堂,自己走到费介旁边坐下,拉开架势要跟他好好谈谈心。
“老师,我明白您是一番好意,怕我去北齐的路上遇到危险,才会来找小师叔他们寻求帮助,可惜您用错了方式,也找错了人。”范闲拍了拍费介的手背,让他好好看看眼前这对苦命鸳鸯,“第一,您不该以威逼利诱的方式胁迫他们,扰乱他们原本美好的姻缘。说起来,虽然我与婉儿一见钟情,是天赐良缘,但我俩的婚姻却一度被掌握在其他人手里,半点不由己,甚至连我这次答应出使北齐都是因为陛下以换一门婚事为由来威胁我,所以我是打心眼儿里痛恨这种凭着身份和权力之便去摆布他人婚姻的行为。老师,您要是懂我心里的苦,就不要再这样干涉小师叔他俩的感情了,好吗?”
触到范闲眼底的泪光,费介不由得心里一揪,再看看那一直亲亲密密地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一股罪恶感涌上他心头,叫他说不上半句反驳的话来,唯有默默点头。
范闲停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仰起头望着房顶虚无的某处,语气异常沉重地接着往下说:“第二,您不该让无辜之人为了我而卷入他们无法应付的麻烦里。老师,我不知道您这趟回来有没有了解过牛栏街刺杀的事。”
费介不知道他为何提起这件事,略微回忆了一下才回答道:“听说了,是林珙借司理理之手弄来了个八品高手,本想杀你,却只杀掉了你身边那个护卫。”
听费介轻描淡写地提起那个为他牺牲了性命的人,就像以往每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的一样,那个人就只是个“护卫”,连名字都不配拥有,虽然知道费介不是故意的,可范闲还是难过得想掉眼泪。
“是啊,护卫。”他抹了一把从眼角滑下的热泪,苦笑着说,“可是这个护卫他视我为知己,视我为兄弟,他心甘情愿为我而死……但是,这样的牺牲有一次就够了。”
“老师,已经有一个妻子因为我失去了她的丈夫,也已经有一个儿子因为我失去了他的父亲,所以我不想再连累无辜的人为了保护我而付出惨重的代价,我也不想再面对像这样哭红了的眼睛。”说到这,范闲一指孟鹤堂,那双泪痕犹在的眼睛叫他不由想起了那天在滕梓荆家看见的,滕梓荆夫人那双含着幽怨的泪眼。
孟鹤堂本来只是想稍微卖个惨,好让范闲帮忙推掉费介强行安排的差事,却没想到竟勾起了范闲的伤心事,此刻被他一指,顿时心虚地转过头去把脸埋进了九良怀里。
“也许,小师叔不会像滕梓荆夫人那样怨恨我,但我会怨恨我自己,我会想,这明明是我的命运,是我命里该有此一劫,为什么却要让别人替我承受?”范闲说到动情处,又是两行热泪滚下腮边。
费介受不了师弟和徒弟轮番在他眼前哭,还都哭得那么惨,心里那个不是滋味儿,简直快要跟他们一块儿哭起来了,赶紧开口劝:“行啦行啦,你怎么也哭上了,周九良这不还好好的么,怎么就被你俩搞得好像他已经没了一样,也给我弄得多么罪大恶极似的,唉……既然小孟儿不愿意让周九良去,你也不愿意连累无辜,那就算了,就当我今天没来过,什么也没提过,行不行?”
见他妥协,范闲跟孟鹤堂这才各自抹了抹脸上的泪,跟他道谢。
“谢谢老师。”
“谢谢师兄。”
“得了,你们好好过日子吧,回头要是成亲了,喝喜酒的时候别忘了叫上我。”费介挥挥袖子站起来,背着手往外走,临出门前最后瞧了周九良一眼,又好笑又无奈地叹了口气,“唉,也不知道我这徒弟和师弟都是给谁养的,一个个的胳膊肘都往外拐。”
全程几乎没怎么吭声的周九良听了这话嘴角一抽,心道:我也没想到你养的徒弟居然这么真心实意的胳膊肘往我俩这儿拐啊。
所谓划水躺赢的人生赢家,大概就是周九良这样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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