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费介来访

也许，只要还是鉴查院的一员，只要还在京都这滩浑水里，就永远不能获得真正的安宁。周九良才跟孟鹤堂确立关系，蜜里调油地好了没几天，这幸福美满的小日子就被一个不速之客给打破了。

那天清晨，孟鹤堂出门买菜，周九良刚睡醒正在穿衣服，忽然听见有人翻墙而入，他借着窗户缝儿往外一瞧，正瞥见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人影晃进厨房！

好大胆的贼人，竟敢光天化日之下潜入别人家宅子！

周九良迅速穿好衣服，三步并作两步穿堂出门，顺势拔刀在手，紧紧盯住那贼人的背影一刀刺出。

那人本来刚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正要喝，一听背后有利刃破风而来的声音，立刻一歪头避过了刀锋，同时扬起手里的水瓢接了周九良这一刀。

一时间，瓢中水一股脑儿全泼向了周九良，他一刀落空，擦着那人肩头刺在瓢上，又见那瓢水劈头盖脸而来，不得不得立即抽刀后撤，变了一招再度攻来。

“好啦，”那麻衣人转过身来，看了一眼指着自己喉咙的刀锋，不耐烦道，“要不是知道你是六处的，你现在已经躺地上跟我说话了，还能这么拿刀指着我？”

周九良这才看清了此人面目，他留着一头看起来有日子没洗过已经打卷儿了的长发，邋里邋遢地披在肩上，远看就像个拖把，发间系着一条不怎么讲究的深褐色粗布额带，只有那张圆圆胖胖的老脸乍一瞧还有那么一分慈祥的意思，就是那五官和花白的短胡子配在一起怎么看怎么猥琐……

“原来是费老。”一看竟是费介当面，周九良也稍有些尴尬，连忙收了刀，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不知费主办已经回京，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不就喝你几口水么，至于不至于。”费介一把年纪，当然也不会太跟他这样的年轻人计较，只是随口抱怨一句，便丢下那个刚刚被他拿来挡刀的破瓢，问起自家师弟的行踪，“小孟儿呢？我听说他在你这儿？”

“他出去买菜了，一会儿就回。”周九良把他让到堂屋上座。

费介也不客气，坐下来自己倒了杯茶就喝。“我还听说，你把我们家小孟儿拐到床上去了？”

“……”您这个问题，仿佛稍微有那么一丢丢奔放。

费介看他不言语，眼神立马就变得不太友好了。“怎么，敢做不敢当了？”

“那倒不是。”周九良猜到他这趟可能是以师长的身份来兴师问罪了，正要委婉地说自己跟孟鹤堂是你情我愿，劝费介不要瞎掺和他俩的感情私事，就听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九良，今天做锅包肉给你吃啊。”孟鹤堂推门进来，胳膊上还挽着个菜篮子，他一瞧堂上除了九良还有费介，明显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哟，邋遢大王来了，稀客稀客。”

“噗。”周九良没忍住笑出声来。

“……”费介刚攒起来的一点气势瞬间被这个外号毁得一干二净，给他气得直翻白眼，“什么邋遢大王，没大没小的，这是当着外人的面儿，你小子就不能给我放尊重些，讲点儿规矩？”

但孟鹤堂才不受他管教，到厨房放下菜篮子，回来就直接坐到了周九良腿上，搂着恋人的脖子冲费介吐舌头：“略略略略，你就是邋遢大王，都叫了你十多年了，改不了啦！”

说完他还低下头凑到周九良耳边跟他咬耳朵：“我跟你说，当年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就脏得跟刚从地里刨出来的土豆一样，给我吓一跳，还以为是哪儿来的野人呢。后来我才知道，他一年到头也洗不了几次澡，还经常扒人祖坟，将里面的尸首拖出来剥皮剔骨做各种试验，可埋汰了。他就是个老邋遢鬼，还不让人说了。”他表面摆着说悄悄话的姿势，实际却不曾放低声音，那一字一句早都清清楚楚地落进了费介的耳朵里。

周九良瞥着费介那张脸已经黑得快赶上锅底了，不忍心再刺激他，只得憋着笑拍了拍孟鹤堂的手，低声劝道：“好了，费老毕竟是你师兄，又是咱们鉴查院的主办，给点面子。”

“哼，谁让他说你是外人呢。”说着，孟鹤堂勾起周九良的下颌，在他嘴角下那颗痣上响亮地“啵”了一口，才转头用一种欠儿欠儿的语气对费介道，“也罢，谁让你是师兄呢，既然来了，中午留下吃个饭再走？”

被孟鹤堂故意秀了一脸恩爱，费介顿时露出一副“简直瞎了我的狗眼”的表情，十分嫌弃他俩这种不知羞耻的秀恩爱行为。怕他俩接下来还有更不堪入目的举动，费介干脆一拍桌子，直截了当道：“够了，你俩这事儿我不同意！”

两人听了都是一愣，尤其孟鹤堂，他压根儿没想到费介这趟居然是来棒打鸳鸯的。九良一向比较沉稳，又碍于身份地位关系不好直接给他难看，但孟鹤堂跟他熟得很，开口便不那么给面子了。“笑话，我俩也没问你同不同意啊。”

“嘿，我是你师兄，师父在世的时候咱俩听他的，师父不在了你就得听我的，没听说过长兄如父吗？”说着，费介挺起胸脯，拿出一副长兄的派头。

孟鹤堂却不吃他这套，吐槽道：“是，你这长兄是挺如父的，一把年纪都够当我爹了，还是个讨不着媳妇儿的老光棍儿。你说你自己打光棍儿也就罢了，还想拆散我跟九良，是不是羡慕嫉妒恨？是不是见不得别人成双成对，刺激了你那颗老光棍儿的玻璃心？”

“我？我羡慕嫉妒你们俩？”被戳到痛脚的费介不甘示弱，跳起来指着周九良反问孟鹤堂，“就他这模样，你说你图什么？图他眼睛小？图他大白牙？”

孟鹤堂也跳起来，掐着腰跟他顶嘴：“图他金枪不倒！你行吗你！”

“……”

“……”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

周九良一时不知该自豪还是该害羞，扶额拉架道：“好了好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孟哥你冷静点，费老您也消消气。”

费介一拂袖，转过身去背着手，非常固执地坚持道：“哼，反正我不同意。”

孟鹤堂也一拂袖。“哼，我用你同意？”说着，他拉起周九良，“既然他回来了，那京都咱们可能待不下去了，但是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大不了咱们私奔。九良，不管是天涯海角，还是北齐东夷，只要你愿意，我就跟你走。”

孟鹤堂这番话虽然挺叫人感动，但周九良却并不愿让心爱之人跟自己颠沛流离，餐风宿露，他觉得这事应该还有回旋的余地，便按住孟鹤堂的手，示意他冷静，然后开口问费介：“费老，您的徒弟范闲范公子最近刚领了皇命将要出使北齐，你们师徒离别在即，现在应该没这个闲情逸致来找我俩的麻烦吧？”

听周九良一言道破他此来的原由，费介倒是有点意外，转过身重新打量了他一番，难得用赞赏的语气给了他一句夸奖：“行，你小子还算聪明，我这趟来当然不只是为了当棒打鸳鸯的恶人，主要还是为了范闲。周九良你听着，范闲这次出使北齐，必然千难万险，九死一生，虽然圣上和范建还有陈院长都会派人护送他，但我还是不太放心，所以我要找个靠得住的人暗中保护他。本来我心中最中意的人选是影子，因为他有以一当千的实力，但是他常年跟随院长左右，从不轻易离开，而且我俩平级论处，都是主办，我支使不动他，所以我就想到了你——才二十岁就晋升八品，如今还拐走了我唯一师弟的杀手，周九良。”

听完费介的话，周九良总结道：“你要我替你护送范闲出使北齐？”

费介点点头。“虽然你才八品的实力有点儿不够瞧，不过也聊胜于无。”

一听费介竟然是别有用心，想抓周九良的壮丁，孟鹤堂可不乐意了，他还记着之前九良跟他提过的北齐那几个九品高手呢，因此不等九良回答就替他一口回绝道：“你做梦！北齐那么多九品高手，什么狼桃，什么上杉虎，你让我们九良去那儿不是送死吗！”

“哟，你还知道的挺多。”费介不料自己这陪着师父在山中隐居多年的小师弟居然还知道狼桃跟上杉虎，哂笑一声，干脆也不藏着掖着了，坦白说，“确实，范闲此去北齐有很大可能会遇上这些九品高手，我也知道凭周九良的本事还不够摆平他们。但高手之间的较量并没有绝对的胜负，变数颇多，甚至时有四两拨千斤的逆转，而我也没指望周九良能以命相搏，只要他关键时刻能施以援手，稍稍拖延一下，给范闲争取到逃命的机会就可以了……”

“那也不行！”孟鹤堂哪舍得让九良去冒险，根本不想听费介讲这些，果断把九良拉到身后护起来，像老母鸡护雏一样，不许费介打他的主意。

“我还没说完呐，”看孟鹤堂急了，费介反而愈发轻松自在，因为他手里还握着一张底牌，不怕周九良不答应，“周九良，我查过你的资料，知道你入院的时候签的是死契，除非重伤或是身死，否则一辈子都要为鉴查院卖命，所以我才不同意你跟我师弟在一起。毕竟我就这么一个师弟，虽然他老是气我，可我不愿意将来有一天你执行任务的时候死在外边儿，让他成了鳏夫。但如果今天你同意替我护送范闲出使北齐，而且能在任意一个九品高手的手下全身而退，囫囵个儿的回到京都，那我就替你去跟陈院长邀功，把你的生死契拿回来，从此你不再是鉴查院的杀手，可以跟小孟儿过些安稳日子，怎么样？”

周九良做杀手这么些年，不用费介说也清楚在这一行里有今天没明天，即便孟鹤堂已经表示过愿意不惧一切苦难跟他在一起，这也依然是他的一块心病。而今眼看有机会脱离鉴查院，跟孟鹤堂过真正的平凡日子，他当然不愿轻易放过这个机会，立刻一口答应下来：“好！我答应护送范闲出使北齐，但是费老您也要说话算话。”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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