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黑色灯塔：封顶大吉17

表姑的意思是，入土为安。

谢情想着，也是心有愧疚，便向单位请了两天假，亲自护送谢渔的遗体回了家乡。

山也迢迢，水也迢迢，山水迢迢路遥遥。

老家的路依然泥泞，虽然好几年前集体斥巨资修了一条大马路，从村子里直通外面的世界，但去表姑家还是踩了一脚的泥巴。

谢情不好往皮鞋上套塑料袋，显得冷漠又疏远，像很多场合的例行公事。这毕竟是一条鲜活的性命，也确实是在投靠他的日子里陨灭了。

事情愈是和谢情没有关系，谢情愈是自责。

谢情颤声喊：“姑，我送谢渔回来了。”

“嗯，嗯，嗯。”

表姑连说了三个“嗯”，泪水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始终没有落下。她拍了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你先坐着，我给你削个苹果，自家种的，很好吃的。”

“姑！不用啦！您怪我吧，如果谢渔不是到我公司去上班，他也……”

表姑惨淡一笑：“你没错，你是我们的恩人，是谢渔那兔崽子福薄命苦啊，好不容易盼着他出去找了份工作，以为能养活自己，也把欠的债慢慢还了，都是命，不要自责。”

表姑的表情平静，像海啸前的预警。

良久，谢情从兜里拿出一张银行卡，解释说，这是谢渔应得的工资，您生活不易，权当谢渔为您尽的最后的孝心。

谢情隐瞒的是，他还多添了两千，凑个整。

表姑坚持不收：“谢渔他爸爸在世时就欠了你们家几万块，现在他走了，谢渔也走了，我们还是没能还完，我才是该惭愧，谢渔的钱，就当是还一部分了，剩下的姑会努力赚的，你一定要收，不然姑不会安心的。”

“您……这又是何必……”谢情扫视了这个一贫如洗的家，还是无法下狠心不给。

谢渔借口上厕所，途径盛米的缸子，把卡藏进米里头。

“姑，谢渔的后事是我请人安排，还是您早有打算呢，这个天气如果不早些安葬，恐怕——”谢情没有说出下文。

但下文内容，都不言而喻。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和村里的叔伯商量好了，坟地也选好了，明天就下葬。”

“那今晚就让我再陪陪谢渔吧，以后我都见不到了。”

“不可，大侄儿，你还是尽快回去吧，你老婆孩子都在家里等着你，公司事情也繁重，还是不要耽误得好，须知寡妇门前是非多，走罢走罢！”

主人已经下了“逐客令”，谢情不好再待下去，只是向着担架上悄无声息的人说了句：“谢渔表弟，如果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便托梦告诉我吧。我走了，来年清明，我再来看你。”

“姑，米缸里的米尽快吃啊，这南风天气特别潮湿，再不吃完又该有小飞虫了。”

说完，谢情就上车掉头离开了。才驶出村里的公路，尹淑惠的电话就适时响起。

谢情那边一直沉默，尹淑惠担忧地问：“你还好吗，怎么一直不说话？”

“在抽烟。”说着，谢情便真的拨亮打火机，点了根烟。

香烟有些不对味，谢情咳嗽了两声，他才想起，好像已经戒了大半年的烟了。

“开车不要分心，累了就停会儿，不着急回。”

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晕开一片潮湿的心情，淡墨点染的无色山水，车厢里烟雾缭绕，谢情很奇异地想到一个词汇：庄周梦蝶。

然后谢情自嘲笑了：“我今天会回来，谢渔的工资我转交给表姑了，我添了两千，老婆，你会不会怪我没有和你商量？”

“不会”

“为什么”

“谢情”

“嗯？”

“我爱你”

“我也爱你”

“挂了，好好开车，我看天气预报说那里下大雨，要不然就在那歇一晚吧”

“不，要回来的，我可是葭南车神”

“挂了，平安”

“好”

……

谢情掐灭香烟，扔进雨里。

雨势真的很凶，下了整整一夜，凌晨五点，尹淑惠在胆战心惊中开了门，便看到了胡子拉碴、有点儿憔悴的谢情。

“抱”

下一秒，尹淑惠的眼泪就扑簌簌落下来了，沿着面庞滑落，滴进谢情的衬衫领口，温热又咸涩。

女人真爱哭。

谢情叹息。

“哎，你别哭”

谢情莫名的有些心乱，捧起尹淑惠的脸，冰凉的唇封缄着她的。

身后，谢予小朋友像一个慢热的小包子，缓缓移动到跟前，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谢予在用他的面部表情尽可能地表达着他所没有掌握的词汇。

好像在说：“爸爸妈妈你们在干什么，我也要这样”

咳咳咳咳……

“那个，不要吵爸爸，爸爸今天开了一天的车，才回来的，我们让他休息，好不好？”尹淑惠抽离那个温暖的怀抱，过去摸了摸谢予的脑袋。

“水烧好了，你洗个澡吧，看你这一身，会感冒的，快去，我待会儿还要加个班，尽量在十一点前回来，谢予太闹了，我把他也带过去。”

“嗯”

“还有事？”

谢情沉默。

“怎么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

“我是想说，你觉得东投状元府那边，怎么办？我是不太想要了，宁愿贱卖掉亏点钱，发租也悬，除非租给不知情的外地打工的，那样我也心不安，万一又出了什么事……”

“嘘，”尹淑惠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不要在这个谢予面前说这些啦，等哪天通勤路上或者去幼儿园接他再说。”

“好吧好吧”

“谢予小宝贝，跟妈妈去办公室好不好呀，那里有好几盆特别漂亮的植物，你还可以看一集动画片，好不好？”尹淑惠将谢予举过头顶，再轻轻放下来。

“你又变沉了”

“走啦走啦，抱抱还是牵手手”

“抱？”

“看到声控灯没有，我们‘呜’一下，灯就会亮了，是不是很神奇”

谢予不想配合，似乎是觉得这个侮辱了智商，还粗暴地打了两下那无辜的声控按钮。

“宝贝，你这样就不对了，破坏公共财产需要打手手的……”

听到要打手手，谢予“哇呜”哭了。

尹淑惠扶额：“不打了，你别哭行不行，小哭包……”

谢予哭得更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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