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的暑假作业是抄字典,厚厚的大部头现代汉语词典,刘恋一边抄,一边抱怨着代课老师没品,不会教书也就算了,作业还瞎布置。
每天抄完之后,眼睛都模糊,睁眼闭眼全是一个个汉字乱飞,她就上百度搜,百度说这是飞蚊症,有失明的风险。刘恋被吓得哇哇大哭,软磨硬泡让刘闵之带她去医院检查。
刘闵之在老年大学教书,也任健康课程,她从来就不信百度,但是她被刘恋缠得没法儿了,于是刘闵之翻开大字典,随便指了指其中一个词汇:“来,刘恋,你把这个词抄一遍,眼睛离本子一尺远,保持!”
刘恋照做了,嘴里念念有词道:“阿尔兹海默症,名词,老年性痴呆的一种,多发生于中年或老年的早期,因德国医生阿尔茨海默最先描述而得名。症状是短期记忆丧失,认知能力退化,逐渐变得呆傻,以至生活完全不能自理。”
“很好嘛,一字不差,连这拗口的外国人名儿都是正确的!就这,你跟我说你有病,还飞蚊症,你是觉得你妈我钱花不完了是吧?下个月生活费减半!”
后来,刘恋在这毫无人性的功课折磨下,奇迹般地考上了大学,还是个不错的211,也奇迹般的没有近视,更没有所谓的飞蚊症。
但“阿尔兹海默症”的阴云却笼罩着这个家庭,笼罩着她的外公刘不言。
外婆过世得早,只有刘闵之一个独女,此后外公一直没有再找,于是,外公从一个英俊的青年人~英俊的中年人~英俊的老年人,如今刘不言都七十多了,社区里还有给他说亲的,刘不言就瞪人家,说人家没羞没臊!
一个青年丧偶的男人,具有学识和英俊的面容,其实比普通人更容易抑郁,不过,刘不言没有抑郁,他只是忘记了,忘记了少年夫妻的外婆,忘记了从小看着长大的外孙女儿刘恋,他唯一记得的,是唯一的女儿刘闵之。
刘不言不知道,刘闵之已经过世了。刘不言现在的脾气或者说智力,就像个要玩具的小朋友一样。
在晚辈刘恋看来,刘不言那个老顽童,以前脑子清醒时,每次都严肃地拒绝媒人和广场上风韵犹存的阿姨们,刻板得如同大学考古系的老学究,现在不清醒了,人却比以前实诚的多。
有谁能拒绝一个成熟美丽的阿姨的关怀备至呢?
……
刘恋这边出了风水馆,机车男孩还忠实地等在原地,刘恋想微信支付,男孩却说:“这地方也不好打车,我送姐姐回去好了。”
刘恋笑了:“转变这么快,前一秒不是还喊阿姨吗?”
“我视力不好,刚刚没戴隐形眼镜,现在戴了,姐姐莫生气。”
刘恋睁大眼睛,他的瞳孔上水光盈盈,不是正常瞳孔的颜色,而是有点类似欧美人的蓝色,原来是美瞳隐形眼镜,现在的零零后可真精致!
如果戴眼镜,这个年纪学业也重,就算度数很低,也多半会眼睛变形,这无疑是要拉低颜值的。
“姐姐在看什么?别误会,我的眼睛不是学习学近视的,我是打网游打的,假性近视,虽然度数不大,但是还是有点看不清。我听说人成年之后,眼睛就会趋向一个稳定的状态,不会再增高了。”
“嗯哼,我还是另外打车吧,弟弟。”刘恋从钱夹子里拿出现金塞到人家手上。
她总觉得初自见面,遇到过分热情的异性,这不是什么好事,还一副“不想谈钱谈钱伤感情”惹人怜爱的瓜子脸,不谈钱,难道谈感情?
怕了怕了。
刘恋朝胸口东西南北比划了一下,未成年纯情少年啊,有这种想法都是罪恶的!
机车男孩也不勉强,只是捻着纸币,目光却是向着刘恋:“好啊,要是下次还有机会见面,姐姐可是要给我微信的。”
刘恋没回应,掉头就去找车去了,这么大的城市,容纳七百多万人,每天上下班擦肩而过的陌生人那么多,再次遇见?得了吧,猴年马月去!
刘恋去了外公家,外公躺在床上睡觉。
刘恋无奈,她知道刘不言没睡,这青天白日的,哪里睡得着?
“外公,外公!”
刘不言仍是假寐着,不搭理她。
刘恋扯了一张椅子,坐在床前,翘起二郎腿,不紧不慢道:“哦,没睡醒是吧?好吧,那白糖粽子我就一个人吃咯,众乐乐不如独乐乐,一人食是最快乐的,没有之一!”
白糖粽子?白糖粽子!
那可是刘不言的最爱。
刘闵之在时,每年端午都要亲手蒸一锅白糖粽子给老爸送过去,刘不言每次都评价“手艺很好下次别做了我吃腻了” ,可是下一个端午和下下个端午,刘闵之照做不误,刘不言也照收不误照吃不误。
果然,此招很凑效,可谓灵丹妙药,胜过九转回魂。
刘不言把脑袋缩进被子里,像条虫子扭呀扭,从床头扭到床尾,再从被子里伸出脑袋,嗅了嗅,并没有嗅到白糖粽子的味道,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被骗了。
“哎哟,外公,我就知道你没睡,没睡就起来呀,看看电视玩玩游戏也是好的,躺在床上时间过长对你没好处。没睡?没睡躺着也不行!”
刘不言裹着被子,觑了刘恋一眼,这个女子的衣服上有个大笑脸,冬天还穿得那么清凉,也不像他女儿刘闵之,这谁啊?
刘不言像个小朋友一样,他又认不出刘恋了。
刘恋叹了口气,忘了第多少次解释自己的身份:“外公,我是你的外孙女刘恋呀。”
刘不言还是混沌:“刘恋?那我女儿去哪了,你把她还给我!”
刘闵之走了。
去了天堂。
刘恋发现,她没办法把这事说给这个小老头听,刘不言有知情权,可是说了好残忍,终究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所以刘恋撒谎了:“我妈她出差去了,有点远,一时回不来。”
刘不言点点头,很快忘了他唯一还记得的女儿,只是吵着要新衣服穿:“就要嘛!新年就是要穿新衣服!我要一件红红的毛衣,带领的!”
刘恋同意:“好好,但是为什么一定要带领呢,不带领也很好看呐。”
刘不言一本正经地解释:“不带领不庄重!你看现在街上一些人穿的衣服像什么话,领子都到这了,啧啧啧,俗不可耐,有伤风化……”
刘不言比划着,动作略显夸张,看得刘恋忍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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