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前尘往事（上）

说起来，当初为什么要实行“恶龙绑架公主”这个计划呢？

为什么格莱蒂斯走了之后，我还要继续这个无聊的计划呢？

巫师落到高塔上的平台时，心里忽然接二连三地冒出疑问。

奇怪，这个平台好眼熟，我曾经来过这里吗？

这是一座独立的高塔，屹立在一片湖泊的中央，像是沙漠中唯一的绿洲那样显眼。但偏偏，高塔之外、十里之内没有任何人，位于南国王宫一角的高塔，就像被人故意遗忘了一样。

从外表看，高塔最顶部有一座锈蚀斑斑的钟，可能原先是作为钟楼使用的。底部到顶部没有楼梯，但顶部却有联通到下一层塔楼的楼梯。

巫师用食指碰了一下大钟的表面，指腹沾了很厚的一层灰，心里顿时了然，这个地方果然被遗弃了很久。他从高塔的最高处往下走了一层，那一层是一整个不小的空间，但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皎洁的月光探进窗口，他能看到地面上有一些干涸后漆黑的液体，还有一些散落的铁链。

这样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召唤他的人想要做什么？

瞟了一眼后感到无趣，他往下一层走去。

高塔呈上尖下宽的圆台体形状，下一层的空间更大，分了四个小房间。巫师瞟了一眼就知道这里是一处临时关押罪人的地方，很可能是囚禁一些不好在明面上处置的王公贵族的地方。

沿着通道转了一圈后，一个人影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刚刚走过的房间门口。

明明刚才走过那里时还空无一人。

巫师瞟了一眼人影身后紧闭的房门，门上满是锈迹的锁依旧没有打开。他记得，这间房里也没什么东西，只有一面材质名贵的镜子，和一件扔在床上落满灰尘的长裙。那个房间之前的主人明显是个女人，而且待遇和其他房间的人不一样……

巫师看了一眼房间前背对他的人影，那头过目难忘的火红长发，以及身体玲珑有致的曲线。很显然，也是一位女性。

只是，不知是人是鬼？

如果召唤他的是鬼魂的话，那可太有趣了。

“巫师，”人影转过身来，白皙的面容上，那双祖母绿的眼睛看上去也很眼熟，“我一直想见你，现在，我终于见到你了。”

巫师微愣。

金色的阳光从湖泊的尽头冒出，湖面上粼粼波光闪耀着纯粹耀眼的香槟色光泽。原本在黑夜下平平无奇的湖泊，在被阳光照亮的一瞬间露出它清澈见底的真面目。不掺杂半点杂质的湖水介于碧色与青色之间，仿若是谁温柔清澈的眼眸。

记起来了，他的确来过这里。

十九年前，他和格莱蒂斯所做的“恶龙绑架公主”计划的第一起，也就是绑架位于高塔上的公主。

这么说来……巫师大胆猜测，面前这位公主的姑姑，就是那位与人鱼相恋后被囚禁在高塔上的公主吧。

他记得那位公主的弟弟后来当上国王，生下了一位公主，好像叫做……

“见到你是我的荣幸，”巫师又露出那种营业性的笑容，微微低下头，道出面前气度雍容华贵的少女名字，“柏妮思殿下。”

“巫师，我有一份委托想拜托给你。”清晨的光照亮柏妮思的侧脸，她微微抬起下巴，“请找到我的姐姐。”

姐姐？他记得这位公主只有弟弟，并没有什么姐姐才对，难道她指的是自己姑姑的女儿？

当年南国长公主与人鱼相恋，被囚禁于高塔，后来见过人鱼一面，她便解除了委托。格莱蒂斯曾关注过后面的事情，好像听她说过，长公主在生下人鱼的孩子不久后便故去了。

“为什么要拜托给我呢？”巫师提出疑问，“公主殿下应该有信任的人可以去做这件事吧？ ”

真是奇怪，只是找人的话，为什么还需要他来做，巫师可不是当做侦探来用的。

“你知道的，我姐姐并不是人，”柏妮思抿了抿唇，面前的人知晓过去的一切，她也不需要再隐瞒，“她生下来就是一条人鱼，曾短暂地生活在这片湖泊里。”

“已经过了这么久，你怎么现在想起来要找她？”巫师打了个哈欠，神色恹恹地瞟了一眼塔外的天空，刚刚还朝阳似火，现在却像是明珠蒙尘一般云雾聚集，雾霭沉沉，看着怪异。

“诅咒，都是因为诅咒！”柏妮思的声音顿时提高了几度，显出与刚才说话温吞那个完全不同的情态来。

她的眉不像一般女子的细眉，而是微扬，声音提高后她整个人也变得张扬了几分，不想刚才那般畏缩。她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也不似一般公主白皙，更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体格。听说这位公主骑射不逊色于男子，胆子比天还大，想来不会轻易被什么吓到。但她现在的精神分明萎靡不振，双眼下的青黑色却浓得化不开，像是几天几夜没睡好，想来是遭遇了一些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事，才如此失态。

“什么诅咒？”听见这个词，巫师随口问道。

“人鱼的诅咒，我的弟弟，他前些天高烧不止，然后他的身上……”柏妮思沉默了，像是难以继续说下去般顿住，脸色变得惨白。

“发生了什么事？”巫师问道。

“……”柏妮思沉默。

但她并非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巫师现在时间充裕，也就不慌不忙，靠着墙等着后话，视线投向了塔外水天相接之处。

说起来，一开始他并没有跟着格莱蒂斯去完成她突然冒出的想法，通过“绑架”来帮助那些被当做利益交换的牺牲品公主。毕竟他从来没有帮助他人的想法，更别说帮助一国的公主。

在很多人的眼里，国王的女儿，高高在上的公主，怎么可能有需要旁人伸出援手的地方，而且，公主遇到的难题，也不是一般人可以随手解决的。

比如说，与人鱼相恋的南国长公主。

与爱丽丝不同，长公主那时不是陷入热恋期，而是已经生下了与人鱼的孩子。当时，她的弟弟想要杀了她的孩子，那条还不能离开母亲的小人鱼，她实在没有办法才呼唤了巫师。

呼唤巫师的魔咒也不是百试百灵，不过这次她的运气很好，巫师的法杖亮起来时，格莱蒂斯正好在，回应了她的请求。

说起来，当初为什么要实行“恶龙绑架公主”这个计划呢？

巫师难得回忆起过去。

“为什么不帮她？”

“为什么要帮她？”

“帮她有好处。”

“有什么好处？”

“反正就是有！”

啊，想起来了，当时，格莱蒂斯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后，就一直吵着要自己帮她，简直任性得像个孩子。或许也是因为这一点，所以之后遇到任何一位公主，格莱蒂斯才努力地想帮助她们。

帮助一国公主肯定有好处，但帮助一位被囚禁的公主，则绝对没有好处。被囚禁的公主，即使是被秘密囚禁的公主，那也是国家的罪人，同时也失去了公主应有的权势，那么，和一个普通人又有什么不同？不，甚至还不如一个普通人，毕竟有的普通人还会积攒一些财富，能够支付给巫师当做报酬，而公主所拥有的的财富都是来自国家，她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有。

但格莱蒂斯才不管什么报酬不报酬，当时的她才从自闭状态中缓出来，便像要急于证明自己的价值一样冲了出去。

明明才勉强能控制自己的魔力，切换人形与龙形也才达到熟练的程度，她却就为了帮助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出了远门。巫师不明白，为什么当时连镜子都不愿意照的格莱蒂斯，却为了帮助一位可怜的公主离开了暂时的安全之所。

现在他想通了，这就是所谓的惺惺相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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