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衣女子像蜗牛一样,担负着重重的家什回到长乐宫。这时候,小丫头们还没回来。撷芳看见她浑身湿透的样子,就知道定是小丫头们搞的恶作剧。她帮女子把竹筐放下,无意间碰到了女子的左肩,女子吃痛。撷芳关切地询问,女子只说是自己摔了一跤,跌伤了左肩。撷芳把女子扶到内室,拿了件嫣红的衣服给女子,要她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女子踌躇了一下,说这里的妹妹们都不喜欢自己穿红色衣服,还是换个颜色吧。撷芳握了握她的手,露出同情的神色。
撷芳:女子的韶华转瞬即逝,再鲜丽的花朵,也开不过风霜。换上吧,你穿红色特别好看。
进宫以来,还没有人对粉衣女子这么暖,她有些感动,含着泪点点头。撷芳吩咐人做的枣姜茶这会儿也端了过来,她从外间接了,又加了两块红糖和几片芍药花瓣在里头,方用手帕端着,缓步走进内室。此时,女子已换好了衣服,铜镜里映出她美艳的容貌与婀娜的身段。女子顾不得这些,她抚着左肩,砸得着实重了些,她蹙着眉,忍耐着。
撷芳:喝些热茶,散散寒气,若积在身子里不发出来,恐怕要落下病根。烫一些,缓着喝。女孩子最着不得寒凉,有些被打入冷窟的女奴,便是因寒气侵体,活活被寒气折磨死了。每到冬日,我怯冷的旧疾就会发作,都是年纪轻轻自恃身强体壮不注意的结果。
说着撷芳去外间又拿了手炉来,放在床边。女子喝了茶,身体暖了些,只是肩膀处依旧作痛。
粉衣女子:芳姐姐,劳您这么侍候我,真是过意不去。公主在哪里,怎么没见?您只忙活我这里了,公主那边需不需要侍候?
撷芳:公主这会儿还没醒呢,昨天和王上去花圃里玩耍,许是玩累了,到这会子还没醒来。我刚才给她添了点用月季花瓣新做的香料,看她正睡得香甜,一时半刻怕是醒不来呢。我看你蹙着眉,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粉衣女子:不碍的,撞了一下,想来不妨事。只是在后肩头上,我刚才换衣服对着镜子没看真切。不觉得怎样,也没流血鼓包的,疼些罢了。
撷芳:来,我看看,是怎样的,疼得你直皱眉。
撷芳轻轻解开女子的衣领,雪白的肩膀便露了出来。后肩头上,果然有一大块淤青。仿佛是素绢之上,染了一池碧水、一带远山并一抹晴空。
撷芳:你这个人,连伤得都这样好看,就像文上去的湖景。不过,真的严重了些呢。一会儿让沈太医来瞧瞧,我担心伤到筋骨。
女子一字一字地听着,从小到大,还没有一个人,这样真心待她。她的父母,总是想着拿她换钱。小时候,带着她在街头卖艺;长大了,给她物色各种有钱的人家。谁家给的聘礼多,他们就想把女儿聘给谁家,也不管那人是老是少,是病是残,是有妻还是有妾。她的心被苦涩的泪水淹没了。
粉衣女子:芳姐姐,不碍的,真的不碍的。我,缓一缓,养一养便好了。哪里那么娇气呢!
撷芳:还是谨慎些的好,你在别处,我管不着也管不到。你既然进了这长乐宫,大家就都是这里的宫奴,养好了身体才能好好侍候公主。这便是我们做奴下的本分了。你先歇着,别乱动,我去外头看看,怕是公主该醒了。
女子点点头,目送撷芳出去。她对撷芳增加了好感。这个姐姐,不过大她两三岁的样子,却异常娴静沉稳,从未见过她动气或者大声吵闹。平时穿着素净的衣服,像一枝白芍开在春的枝头。
小丫头们回来了,弄的满身泥土灰尘,其中小梅子——一个穿着粉红衣裙的小丫头,浑身弄得湿漉漉的。
撷芳:今天是什么日子,出去的都不想着回来,回来的不是湿漉漉就是脏兮兮的。前脚儿刚侍候完一个,你们又来了一波,真不知道公主是主子,还是你们这些小丫头是主子。都过来,通通换衣服去,小梅子,换完衣服出来喝姜茶。王上看你们小,可以陪公主玩闹,有些过格的也不怎么追究。你们真的把王宫当自己家了,没大没小,没先没后,胡缠乱闹。小心闹出大事来,我也保不了你们。
小丫头们频频点头,不敢做声,更不敢提恶作剧的事。纷纷去换衣裳,梳洗干净。
关河:芳姐姐,可在吗?
关河:撷芳听着小河子在门帘外面与她打招呼,忙走过来掀起帘子让他进来。
撷芳:小河子,怎在帘外头说话?快些进来。
关河:你这里都是女孩子,多有不便。本想着遇见哪个小丫头让进来通报一声,可是这大门中庭的,竟一个人影都没见着。
撷芳:这些小丫头,没一个省心的。让她们去办点子事,都各自玩耍去了。弄得蓬头垢面、沾泥带水的,不知哪里疯去了。这会儿都自己收拾呢,没在前头侍候。
撷芳让关河坐了,又亲自奉了茶。
关河:怎敢劳动芳姐姐?真的折煞我了。几个不省事的老婆子都打发了,留了些小的,王上的意思是小的有童心童趣,可以给公主做玩伴。这样一来,芳姐姐便要多费些心思,好好管教管教她们。
撷芳:尝尝这茶怎样?明前的翠螺,用晨露烹的,两样都有限,今天刚烹了一壶,你先尝尝。
关河:芳姐姐这里,从不缺好东西,然用心二字,也只有芳姐姐做得到。
撷芳:都是本分,你侍候王上是本分,我侍候公主也是本分。小河子,你这次来,可有什么要紧的事?
关河:王上说,要公主去元亨殿,好像得了什么好东西,要给公主呢。还命酪膳房做了些应时的鲜花糕点和果子茶,另外,午膳也一并在那边用了。
撷芳:公主是几辈子的造化,虽然亲娘不在了,王上却比做娘亲的还要疼她宠她。可见,王上对先王后用情至深了。
关河:王上也是马上打天下的人,当初对先王后百般依顺、荣宠至极,如今又能够对自己女儿这样体贴,实数罕事。只是,那些心忧国家的大臣们,倒不省事,总拿着王嗣说事。那奏折摞得老高,王上的气也生得老高。没想到,就算独宠女儿,也会被群臣诟病。
撷芳:后宫与前朝本是不分的,王上这样坚决,总怕会生出什么事来。
正说话间,只听啪的一声,咕噜噜,叮叮当,不知道正室里什么掉落了。撷芳让关河坐着喝茶,自己轻手轻脚地来到公主房中。公主已经醒了,原来是她翻身跌下了床,手脚碰到了床边的香炉。公主爬将起来,撷芳问哪里摔太疼了没有。
兕梦:不疼不疼,我刚做梦在云彩里睡着,怎知一翻身,我就从天而落,摔了下来。我立马醒了,发现自己是从床上跌下来了。
撷芳:没摔坏就好。外面小河子等着呢,公主,咱们快些梳洗,去元亨殿,王上给你准备了好东西呢。
兕梦:真的呢!快!快!给我匀个脸,漱个口,洗个手,梳个便捷头式,穿件随身衣裳,就走了,就走了!
撷芳:慢些个,我们尽快,也不必跟上了发条似的。公主是长乐宫的体面,不给你收拾打扮好,丢的可是我们的脸面。我去叫她们,人多快些。
撷芳到内院把刚换好衣服的小丫头们都叫了出来,有的端着铜盆,有的抱着漱盂,有的搭着毛巾,有的捧着衣裳,有的呈着胭脂水粉,有的举着各色首饰……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公主房间,有的匀脸,有的盥手,有的梳头,有的插花戴朵,有的描眉画眼……只片刻工夫,公主已打扮妥当。撷芳则把方才跌了铜盆,弄翻了脂粉盒,折了绢花、走了串珠的小丫头们规矩了一番,说她们虽然年纪小,但既然在宫里当差就要学着做事,稳稳当当地把自己的差事做好。小丫头们脸吓得变了色,不住地点头称是。
关河:小丫头们不大,做事还挺麻利,芳姐姐教的人果然不错。
撷芳:管得了活计管不了心机,有两个大的,我直想寻她们个错,放出去罢了。这长乐宫不是勾心斗角、仗势欺人的地方。
关河:芳姐姐说教不得人,怕真的是一无是处了。但凡能担待,芳姐姐总不会赶人出去的。
撷芳:别说闲话了,王上还等着,我带着公主跟你过去元亨殿便了。
关河:芳姐姐,你先头走着,我找那个粉红衣裳的小丫头有点子事问问。
撷芳:那是小梅子,今年十岁。你问吧,我们先过去,怕王上等急了。
说着撷芳与公主向元亨殿去了。关河打量了下小梅子,粉红脸面,水汪汪大眼睛。心里说,难道他找到自己的妹妹了?思想间便叫小梅子过来。小梅子常见到关河,也不认生。
小梅子:河子哥哥,这是我新得的糖果,可甜了,你尝尝。
小梅子从腰间的香囊里拿出一颗彩虹糖果给了关河。
关河接了糖放进嘴里,摸了摸她的头。
关河:河子哥哥来的时候,你另一个哥哥说也要给你糖果呢。不过,河子哥哥要问你两个问题,你今天穿的是粉色衣裳吗?
小梅子:是呀!
关河:你今天衣裳湿透了吗?
小梅子:湿透了呀!
关河:来,河子哥哥带你去见一个人。
关河带着小梅子来到鸳沼湖,关河让小梅子稍等一下,自己进了菡萏亭。
关河:等久了吧!
白衣男子:等得荷花都要开了,你看,一壶茶,全喝光了,你再不来,我就去湖里洗个澡,降降燥!
关河:别抱怨啦,人带过来了。按照你说的,粉色衣服,今天衣服湿透过。哦,还有,她喜欢糖果,我都给你准备好了,这个给你,一定用得上。
白衣男子:小河子,你办事可以呀,连她的喜好都摸清楚了!她在哪,我去见她。哦,对了,你看看我,可还整齐。
关河:长袍大袖,纸扇纶巾,整齐,很整齐!
白衣男子:那你看我,可还帅气?
关河:嗯,面如冠玉,玉树临风,帅气,很帅气!
白衣男子不等小河子说完就出了亭子。
关河:可是,唉!你整不整齐,帅不帅气,和找不找到妹妹有什么关系?哦,可能是要给妹妹留个好印象。
关河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向元亨殿走去。
小梅子蹲在水边玩耍,被香蒲芦苇遮住了半个身子,白衣男子看不真切,他又不好贸然上前,只好试探。
白衣男子:姑娘,久违了。哦,也没多久,不过像是过了许久了。姑娘,可有着凉?
小梅子听见有人和他说话,便跑出来看看是谁。
白衣男子见了这个“粉衣姑娘”,倒吸了一口冷气。心里说,小河子,你做的好事!他咬了咬牙,和善地摸了摸小梅子的头,把那盒糖给了她。
白衣男子:别贪玩,早点回去。那个,我先走了!
白衣男子没等小梅子回答,便灰头土脸地跑向元亨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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