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宫阙

“我可爱的玄冥，我未曾谋面而满怀期待的珍宝，我西天无与伦比，至高无上的小神明，当你看到我这封珍贵的遗书时，我盖已如同女娲，盘古，夸父身归混沌，不存于世，可你仍然不能忘记我的恩德，我留下这封信也是为了如此。”

怎生肉麻。

我皱眉看着自妙圣宫至尊宝座上留下的信，满篇婆婆妈妈的字句看得我直皱眉头：

“你是我淬炼龙渊剑化生的一滴玄冥。小四，你出生的第四年，我便捧着你与众神炫耀，神女赐了你神识，东君赐了你魂魄，于是你成了我所期待的神物。我亲爱的玄冥，你比随珠还要洁白晶莹，比芙蓉还要绚丽夺目，我有幸珍藏如此漂亮的珍宝，不禁骄傲自豪充盈胸膺，以致目不转睛，神魂颠倒。小四，我为孵化你的神相日夜不离身，为盛放你而命人造了金丝云霞做的巢，皆是寻常神明所不可求的，犹不能满足我对你过多的期盼和心爱；又想到你终将孵化出壳，与那些高贵的上古神明一般需要住所休养生息，于是我再不见客，免除一切不必要的干扰，九百九十九座宫殿连接西天，九十九池的泉潭用以沐身，珍玉奇宝埋藏水底，雕铸九千九百九十九棵的玉树，用宝石和星子做枝叶的点缀，又以七彩的霞云结树，使得昼夜生光，四季如春……凡此种种，只待你出生后仔细观览。然则九十九载的修建和积攒，我的身体和灵魂也疲劳将散，虽知晓自己亡期已至，也并不感到难过，只可惜不能亲眼看到你漂亮的神相，乃是平生憾事一件。玄冥，我已去，希望你对我送你的这份礼物感到欣慰和愉快，你无与伦比的白虎君。”

九百九十九座宫殿，九十九池的泉潭，还有什么珍玉奇宝，他倒是谦虚了。

我轻吁一口浊气，手中薄薄的遗书纳入囊中，自白玉镶金的陛阶一层层走下，光鉴照人的地面嗒嗒作响，足足九百九十九步方踏了正殿的大门。

饶是为一方神的我也不得不承认，和奢丽无匹的西天相比，我们东天和北天简直可以称作是土鳖。

也不愧是让我莫名背上罪神的“礼物”。

对于那位将我坑得差些早夭的那位西君，他神已逝我不好再怨怪什么，只是我平生虽好财，但其实并不喜太过奢靡，更何况是因此将西天扰得荒无人烟，鬼魂不来的暴政得来的财，这些赠予于他是无可匹敌的成就，于我却是不可承受的负担。

这诸天至尊的位子，并不是靠宝物和宝座堆砌来的。

脚步未停，我忐忑观览过一路的各类珍奇异兽做的雕饰，龙麟凤羽，鱼珠犀角，雀屏鹿首，珊瑚贝壳，明珠奇石之类的装饰摆件，心下愈发苦恼。

我不爱这些，癖好也并非这些“栩栩如生”的贵物，白虎君自以为给了我最好的，却不知我喜欢的乃不过最普通的鸟兽虫鱼，野花野草，亦或只是平平淡淡，自由自在便好。

就如朱雀将自己的内丹送给他炼这珠子一般无用。

我摩挲着腕间东君赠予我的木患子寥落一叹，看向宫外的净天。

风云净，天气朗，晨雾烟徊，眺望远山，水溪自山间流淌，潺潺入心，神魄清宁，弦音落，污秽不存。

再回神望九曲十八回的桂廊尽头，吸引我的唯有那一声声朴拙而不失灵巧的琴曲。

我心神一清，自包裹周身的宝气脱身，待看到专致抚琴的东君，蹑手蹑脚走近。

女祭？

此女莫非便是这上古伏羲琴的琴灵？

我不解落座，那含桃般的美人点了点头，化作一束红光没入琴内，本是质朴的琴身霎时如注生力，额，头，颈，肩，身，腰，尾俱全，看着当真如一位秀俊的美人了。

东君却并不在意什么，自顾以玉白的指尖抚着琴身，面生微怒：“白虎君为一己私欲没少残害生灵。此女本是雷神之女，不幸成了他炼化器物的祭品，如今这伏羲琴虽有至纯至灵之音，世间却也再无女祭其神了。”

难怪这西天神灵如此之少，原来是被他抓来炼化成了器物。

非生非死，永远被困在那些器物里，不仅神相被毁，神识也会渐渐被器物吞没。

伏羲琴如此，我的龙渊亦是如此。

我冷不丁打了个战。

论起变态，还是白虎君更胜一筹，还有那个喜欢见神便烧的朱雀君，不愧为两个相克的冤家，真是颇登对儿。

我摸摸兜里的信，再想到自己当年只差那么几年便与他照面的凶险之处，心头唯剩庆幸。

天不亡我，幸而我生在了白虎君死后，不然恐怕也得成了哪个器灵了。

我颤抖地舒了口气，看了那熟悉的琴身一眼：“我虽与你一般怜悯这无辜的器灵，不过此琴还是你收着吧。你闲来研制些曲目，也好过让她埋没尘世，见不得人的好。”

此琴便是与隋皇献的那个“柳氏女”，因为抚琴时颇有些柳顾言的风韵，遂偶尔以她作为替代，颇解了一些求而不得的相思之苦。

很含蓄，很哀婉，很凄恻……总而言之，言而用之，我还从未见过比他更多情，更柔腻，更拐弯抹角的人，现在想来都是一地的鸡皮疙瘩。

的确做人做神都很肉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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