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昱此番前来轻装简行,他和邬策双双一跃骑马就扬鞭而去了。
我摩挲着右手腕上的一块玉玲铛,系于黑色的绳子之上,在阳光下仿佛会发光的玛瑙,甚是好看。这么悬着来回摇晃一下,清脆的声响十分悦耳如同刚从山洞里冒出来的清泉。在铃铛的下摆边缘,刻着单字一个“覃”。
我的姓?
不对,是大小姐的姓。
“看来你很喜欢?”阿闲行至我身侧,略微睨了一眼。
我闻言不甚理会,默默地把它藏在了袖陇里,“即是他送给我的,我自然要好生替他保管着。”说完,看他长身玉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又加了一句,“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样的好手艺。”
昨夜我入睡了,他帮我做完了骨架,还给我披了衣裳,虽然他什么都没说,可是我心下是清楚的。
他明白我的意思,难得笑了笑,“我也是这善水人。善水城内本地人都会做。”
难得,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不管怎么样,你这份恩情我记下了,日后有用的上的地方,我肯定是拔刀相助在所不辞。”
“恩情?”
“嗯!”我点点头,跳起来拍了拍他的肩。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力气太大,他竟然浑身抖了一下。
......
回屋子里刚坐定,一大群人就乌压压地挤了进来,沸沸扬扬地非要跟我道谢。我还没来得及跟他们道歉呢,他们却一口一个大恩,弄得我不知如何是好。
“娘娘,婢子们思来想去,现下琢磨出一个报恩的好主意,不知道娘娘肯不肯给婢子们这样一个机会?”春桃是个顶机灵的丫头,也不知道他们都商量了些什么,这丫头一个带头,其余人也都里应外合一唱一和。
我扶额,“说来瞧瞧。”
“婢子们知晓娘娘是外地人,可咱们这些人里却有几个本地人的,娘娘日头里跟胡师傅学手艺,婢子们就闲暇之余也来一起学学,这样一来可以协助娘娘做龙狮,免使娘娘一人受罪,助娘娘在龙舞节夺得魁首,也好让娘娘乐呵乐呵。”
好主意啊好主意,我心想,这样一来我可得轻松不少。别说做龙狮了,就算是做龙虎龙豹,我也斗志满满势在必得啊!
“好!”我站起来鼓鼓掌,“今日在座兄弟姐妹们的慷慨陈词,我覃某谨记在心,日后有用的上我的地方,我必定——呜呜呜”
话还没说完就猝不及防地被兰嬷嬷捂住了嘴,她朝我摇着头很是无奈,与此同时屋子里所有人刷刷跪下,高声齐喊着,“娘娘恩情,没齿难忘!”
我浅浅笑了笑,很是不好意思,“快起来快起来,怎么说的好好的又跪下了......”
待他们走后,兰嬷嬷牵起我的手,笑意盈盈:“从前,我们这些人是从来没遇见过您这样的主子的。向来是尊卑有别,您为尊,下面人为卑,主子要我们死,我们就不得不死,连一句怨言都不能有的,否则,只会死的比别人更惨,”她温柔的摸了摸我的指甲,用一种我还不能很好地看出情绪的眼神,似乎藏了千言万语,“可是娘娘不一样。娘娘不惜冒犯王爷,不惜为了我们做奴才的下跪,我们啊,瞧在眼里,记在心里。摄政王府的下人们最是忠诚,这样一来,人人都会念着娘娘的好了,日后娘娘行事,也更自在了些。方才春桃跟婢子说,她以为自己今日就要死了,可是没想到,娘娘救了她。王爷虽杀伐果断,可为了娘娘一而再再而三地破例,可见是给了娘娘面子的。婢子们随感念娘娘大恩,却也不得不多说一嘴,日后倘如再有下人们要受罪,娘娘为保全自个儿,就莫要再触王爷的逆鳞了。”
是了,我今日二次求情,明显的能感觉到嘉昱的不悦。若不是阿闲给我暗示我才发现借助那个骨架套他欢心,否则今日这些人也许真就人去楼空了。
欢心是世上最难得之物,禁不得一而再再而三利用和欺骗。
可若要我真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平白无故的人因我受罪,我又如何能安心呢?
“嬷嬷,王爷要的,好像并不是我,而是一个只听他话为他所有的木偶。”我不能坏了他的规矩,不能误了他的时辰,不能踏出这个府邸,他不责罚我,而是迁怒我身边的人,警告我。
“王爷是太过看重娘娘了,娘娘莫要与王爷生了嫌隙。”她笑了笑,慢慢说。
我饶了绕手中的帕子,会意地没再言语。
这真的是看重吗?我虽然不解,可好像也没有什么权利去拒绝。也许,我所真正要学会的,是如何在这样的环境里护住所有我想护的人,以及我自己。
自那日起,院子里就忙了起来,虽然胡师傅依旧对我是褒贬不一,但我总能从中感受到一丝丝若有若无的夸奖的意味。
“小姐聪慧不凡,将来必成大器。”
“小姐巧手卓绝,瞧瞧这技艺,放眼整个善水城,那也是无人能比啊!”
“欸欸欸都小心着些,小姐好不容易弄成的东西,要是让咱么这些毛手毛脚的人给弄砸咯,那就是再做一百个一千个都比不上小姐的这个让人佩服的五体投地!”
......
日子就这么悄悄地过去,我学的虽然确实有些慢,但好在我不耻下问啊。
“阿闲,你快来看看,我这怎么就是翘了一遍呢?”
“阿闲,这是怎么回事,这个纸糊上去怎么就是粘不上去呢?”
“阿闲,你说,这个流苏是用黄色的好看还是蓝色的好看?”
我有些气急败坏地坐在蒲团上,看着面前这个说不上奇怪但也说不上多么好看的即将要成的“成品”,瘪着个嘴,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思来想去已经好久了,但是还一直没拿下个主意。
师傅说,龙狮一是去比试,二也是为了求一个好彩头,不论是求什么,只要真心实意地写在龙狮的口中,兴许日后真的会有回应。
奈何我这龙狮虽说是龙狮,可未免也太小了些,我估摸了一下,这口也太小了,根本不够题几个字的。若是写的密密麻麻,实在是不太雅观。师傅皱着眉头,挠挠他那满腮的胡须,这是他每次心烦的时候的惯常动作。
“小姐真心实意,题一个字略表其意,也是绰绰有余的。”
只题一个字?这可废了我些许心神。
不是我贪心,只是心中所想的确实有些繁乱,就像是一团乱麻,若此刻真要我理出个头绪来,一时半会,我也分不清我的心到底想说什么了。
“阿闲。”我恹恹地说。
“嗯?”他应得很快。
“我想了一个字,”说完,我轻咬着下唇,玩味地凑到他身边,“你猜猜。”
“我如何能知晓。”
“你不是说,你可以听到我的心吗?”我缠了一下发尾,“莫不是诓我的?......”
其实我心里根本什么字都没有想到,只不过是想听听他的想法罢了。阿闲犹犹豫豫的,眼神飘离不定,看我一眼就急急忙忙瞥了过去。我深觉无趣,幽幽叹了一口气。
“...别愁眉苦脸了,”他再度开口,“悠。”
“悠?”我低声念着,“悠?悠......”
脑子里似乎有什么正在被唤醒,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我兴奋地蹭的一下就从地上站起来,“有!”
那人挑眉看着我,眼角噙着笑意,不知道从哪来的高兴。
“有!”我说,“阿闲,我想到了,我的心愿,就是‘有’。”
有亲人,有朋友,有爱人。
他抵着眉,轻轻捏了一下眉心,点点头。
“来来来来,”我一把拉过他坐到我旁边,一个劲地朝他笑。不是我故意要笑,而是不知为何,这嘴角就是控制不住。
他有些错愕,但也很快恢复了镇定,红着个耳朵,“干嘛?”
声音淡淡的。
“我执笔不好看,这个字,你能不能好人做到底,帮我题一个?”说着,我小心翼翼地托起那张准备糊到龙狮口中的纸,满脸期盼的看着他。
我知道他肯定不会拒绝我的。
事实上他只是轻轻咳了两声,又四周环顾了一圈,好像在找些什么。
只是神情有些不自然,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颇有些鬼鬼祟祟见不得人的模样。
“放心吧,”我说,“有您这武艺高强不好惹的大护卫在身侧,他们一个个的都放宽心的躲懒去了。这四周,除了您,可没人再能帮我代笔了。”
“你的心愿,要是被我写出来,不灵验怎么办?”
“怎么会?”我眉头一皱,“反正,你说过你会保护我的,那你要有好运的话,我肯定也能沾光!”
阿闲笑了笑,执起笔。我殷勤地立马磨起墨来。
他的手真的很好看,曾经我以为习武之人的手都会是有着一层层厚厚的茧,如同沙砾一般扎手,常年暴露在外恐怕也是黑不溜秋的,可他的不一样,他的手真白,却又不是那种病态的的美,也不是女儿家的柔,而是从那泛着淡淡绿色的青筋,让人有一种想去窥探的意味,是说不出来的力量感和禁忌感。
所以无论是拿刀还是悬笔,都不会显得有任何的突兀。
真奇怪,这人既像武将,又似书生。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一双手,摸起来会是什么感觉......
“好了,你看看,”他举起来,这个字写的遒劲有力,落落大方,浑然天成。
我心悦极了,“嗯,好看!”
“那...”他指了指,“糊上?”
我笑嘻嘻地点头。
他站起身来,单膝跪地,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做。也不知为何,我的笑意忽然就凝固了。看着他那副认真的样子,我心间忽然有些难受,那右脸上的疤痕,是他唯一的瑕疵。
他背后的故事,我才发现,我其实一点也不知晓。
我们只是萍水相逢,只是某种程度上的,互相利用?
“过来帮我。”他朝我招了招手。
我晃过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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