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陈久。”卫萧忽然开口。

“臣在。”陈久的声音有一点发抖。

“今日你带我转一下军械处，尤其是铸箭部。今日过后，将近年铸箭所用钱财和原料的记录送到我府上，给你两日时间。”卫萧并没有透露出什么情绪。

“是，殿下，臣这就开始安排。殿下随臣来。”陈久看不出卫萧对于自己到底是宽宥还是乐意严苛，于是也就认了，只想着眼前殿下已经吩咐了，自己照办就是，办得好的话题，也能留一个好印象。

陈久一路带着卫萧和向衡，在凉州城军械处转着。陈久虽然是兵部下拨来的，可是主管着凉州军械也有十几年，大大小小的事情，也都了如指掌。卫萧一路上听着陈久的介绍，能听出这陈久对于自己的事物也算得上认真，不过说到底有些呆板。凉州城军械处放在这样的人手里，无非是“守成”，只不过守着前人留下来的基业而已，若是要发展，还应该另有人选。

像这样安于现状，只求无功也无过的官员不在少数。卫萧虽然看着来气，也没什么额外的精力再去从上往下整治官风。就拿陈久来说，若不是军箭之事，卫萧怎知道凉州城军械处已经这般因循守旧，不思进取。上上下下一股子岁月静好的安逸风气。造起东西来也就是不紧不慢，赶着朝廷的要求完工。

卫萧把替换军械处主管的事情，暗自记在心里了。

陈久最后介绍铸箭部。

卫萧进入铸箭部的时候，一阵热浪就扑了上来。箭头的铸造是凉州箭的精髓所在，铸箭部的热浪来自于箭头铸造的融铁和铸造。铁水翻涌着暗红的颜色，带着让人难以忽视的高温。

凉州城铸箭部的匠人各司其职，一支箭从铸造箭头开始，到装好利于平衡的尾羽毛，要经过的匠人有六七个。

卫萧猜测，问题出在融铁或者铸造这里。

融铁，就是将铁矿库送来的铁，配合一定的其他金属，按照固定的比例和温度，进行融化。荻北之所以武器差，除了缺少矿藏，更是因为冶铁技术太差，不仅没有高温的窑，也不了解各项金属的特质。就算是铸造出来什么箭，也不可能和凉州城的“破石箭”相提并论。

凉州城箭之精良，可破石。古人有，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凉州城的“破石箭”，却是更为坚硬锐利，即便是普通士兵持之，也可破开敌人盔甲。

自从七年前凉州一战，稷朝和荻北同样元气大伤，近年来相安无事，没有什么战争。凉州城的箭造好后只是存入库房，拿出来使用的只不过十分之一。

卫萧带走了负责融铁的匠人和铸造的匠人，接着回正厅去审。

“近七年来，融铁是谁在负责？”卫萧品着茶，示意向衡来问。

“回世子，是我在负责。”回话的是一个发须皆白的老人，但是看上去依然硬朗。

“你就是苏觉？”向衡昨日跟着卫萧听林姜读官轶，自己心中也记下了许多。这苏觉，便是凉州城融铁技艺最好的老师傅，管理融铁这一环节，已有二十年之久。

“回世子，我是苏觉。”老人不卑不亢地回话。

“嗯，你们融铁这一环，目前该是十三个人吧？怎么今日来的倒是十二个？”向衡眼光锐利。

“回世子，还有一个，是在下义子苏寐，他虽然名字记在融铁一处，实际上也有铁矿处的差事。今日是他每隔半月，去铁矿带人运铁的日子，因而不在。”

向衡挑挑眉，暗自记下这个苏寐。

“你这义子，是什么来历？”卫萧也捕捉到了这一点。

“回殿下，苏寐本是友人之子，不过七年前战乱时父母双亡了。那时他十六，年龄虽然大了些，不过好在有天分，又勤恳，很快就手艺出众，因而得我重视。”苏觉对于自己的义子的手艺，十分满意。

“你说融铁是你在主管，可是我看你如今也有六十岁，融铁此事你应该不至于还在亲力亲为吧”向衡问。

“世子说的是，虽然融铁一应事情是我在打理，实际的活儿，已经交由苏寐来做了。但是近年来，苏寐一直登记着各种用料和大小适宜，三个月上报给我一次，账目详细，未曾有什么纰漏。”苏觉倒是心软，字里行间一直回护着苏寐，可见苏觉对于苏寐的信任和看重。

苏觉是真心珍惜苏寐的天分和才华。

向衡本想着再问些有关苏寐的问题，却见卫萧摇了摇头，示意莫要再问。

卫萧既然已得知苏寐此人，只需传来审讯即可。若是苏寐果真有什么问题，即使苏觉如其义父，苏寐也断然不会交出实底。

万事还得从苏寐本人问起，不仅详细些，更重要的是可观其神色如何，更好做判断。

“今晚之前，你将这些账目送至殿下府上，顺便告诉你那义子，明日早间来殿下府上，殿下有事要问。”林姜按着卫萧的示意吩咐苏觉。

眼下卫萧觉着，账目又做的漂亮，又能给荻北安通款曲，无非便是偷工减料亦，弄虚作假，或者账目精细地造假了。

虽然突破口就在于此，但是在一层一层的审查里，账目和用料都没有被看出问题，如若最后查找出此人，那人可能也算得上一个精通军械又灵巧谨慎的巧匠。只不过巧劲儿用错了地方。

眼看着已经中午了，凉州的春天本就风沙大，太阳晒，天气干热，军械处更没有什么树荫，又燃着熔炉，烧着窑子，即使在厅中，也已然热气缭绕。

卫萧和林姜不是长居此地者，自然更为难受。

卫萧出了一身薄汗，面红耳赤，本来是当个饰物的扇子，此时却无意地一直扇着，虽然卷起一丝丝风来，却还是带着高温的暖风，对于燥热的天气来说是杯水车薪。

向衡看在眼里，忽然开口道：“殿下要是受不了军械处的热气，咱们先回府吧！正好能看账目，明日一早审这苏寐即可。”

卫萧心下觉得可爱：这狼崽子养熟了就是向着自己!前几日扬言要让自己在凉州吹风沙，今日就知道自己受不得热了，果然不负所望！

“好，既然阿渊说了，那咱们就回家了！”卫萧心情大好。

林姜只觉得莫名其妙，他家殿下向来喜欢速战速决，又是办起案子来，废寝忘食，怎么向衡倒会哄人？哄得他家殿下和颜悦色的？

林姜打量了打量向衡：嗯，应该是因为向衡长了一张讨人喜欢的俊脸！

这样也好，林姜知道殿下自有安排，万事不会耽误正经公务，多一个人向着殿下，是林姜乐于看到的。

终于有人知道心疼他们家殿下了。

林姜也心情大好。

向衡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人忽然神色轻快起来，大概是想到回府能吃上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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