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芝还记得六岁那一年,家里的大哥哥娶了老太太娘家的侄女,金陵虞氏的女儿。
整个陈家上下喜气洋洋地热闹了好几天,姨娘倚在清荫居的侧门看着巷道里形色匆匆的下人们,嘴角挂着讥笑 。
她的奶嬷嬷张氏开口嘲道张奶娘:岳姨娘,你还笑得出来啊,大爷娶亲,以后你这日子怕是不好过咯。
慧芝那时不懂大哥哥娶亲,为什么姨娘的日子会不好过。
不过,在那时的她看来,她和姨娘日子向来是不好过的,姨娘是陈老爷罢官还乡路上纳的妾,一夜欢好之后便丢在脑后,若不是车走到临阳地界,姨娘突然被诊出有孕,恐怕她们都进不了这羡园。
下人们是惯会踩高捧低的,姨娘不受宠,她便只是侍妾所出的庶女,一个小姐过得还不如太太房里的大丫鬟体面。
家里老爷太太是不大管事的,老爷常年在城外山庄的道院里修道炼丹,打醮祈福,太太则在正房后面的小花园里辟了处佛堂,整日里吃斋念佛,这夫妇二人仿佛打擂台一般,一个信佛一个念道。
下人们私下里聚在一起闲嘴说陈家的几个主子各有各的性子,老爷老太太是庙里的菩萨,大爷是冷脸的阎王,二爷是狡猾的狐狸,三爷是个只知道读书的呆子。
大爷成亲这一天,老爷罕见地从城外道院回来,慧芝已有大半年没见过他了,只见他他须发皆白,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
慧芝和小丫头们挤在一起看热闹,老爷看着慧芝问太太陈老爷:这是那孩子吗
太太古井无波的脸上泛起涟漪,微微颔首。
老爷朝她招了招手,颇有些慈爱地说:陈老爷:慧芝过来。
堂上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慧芝有些羞涩地走过去叫了声父亲母亲。
老爷打量了她半晌说:陈老爷:是个齐整孩子,出落得越发好了。
太太只生了三个儿子,且最小的儿子都比慧芝大八岁,对慧芝颇有几分怜爱,她隔三岔五地去正房给太太请安,太太也会留她说说话,赏点小玩意给她。
不过大爷成家后,大奶奶虞梦薇成了羡园的当家奶奶,她是太太的表侄女,太太自然不用对着她摆婆婆的谱,加上太太本就是个性子淡泊的人,那之后越发不爱见人,真正当了庙里的菩萨。
大奶奶爱玩爱闹,羡园里人员简单,老爷常年在道院与道士们厮混一处,太太躲在正房后花园的佛堂里等闲不出门,二爷前些年中了进士,如今在京里入了翰林院,三爷年纪尚小,还在应天府书院读书,平时也难得回来。
姨娘也只有慧芝姨娘一人,她平日里基本不出清荫居,偌大的羡园,虞梦薇竟找不到个说话的人,好在她胸中自有天地,跟着太太出去参加了几场世家的聚会,便把整个临阳城的大户人家都摸熟了。
大奶奶在闺中便素有才名,一发出结诗社的消息,临阳城有头有脸的太太们都带着自己女孩登门拜访了。
时下女子多重才情,耻以美貌惑人,所以大奶奶虽然长得只能算清秀,但是上门提亲的人也是差点踏破虞家的门槛的,盖因士大夫们时常将妻贤夫祸少挂在口上,久而久之娶妻便更重才情贤名。
诗社一茬一茬地开,大奶奶也疲累,虽说羡园人少事少,也顶不住按着百花盛开的节气开诗社,隔了几年,羡园的诗社就只在春秋两季开了。
也有几首废诗被羡园的洒扫下人扔出去,被临阳城的浪荡子们捡去传阅开,渐渐羡园诗社的名气便传了出去,甚至在不为人知的角落还传出了几则香艳传闻。
虞梦薇是个性子至纯之人,虽然大爷老是借着做生意的由头不回羡园,她也从不自苦。她见慧芝年岁渐长,家里却没人管她读书的事,便主动和太太请缨,说要教慧芝读书写字。
太太无甚异议,她清楚自己侄女精力旺盛,性子活泼,偌大的羡园实在是无趣,便也同意她拿慧芝来排解苦闷。
本来今日晚上大嫂子是要教她写大字的。
慧芝躲在湖石和角亭坐槛的缝隙里不出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姨娘睡醒了,在前院叫彩红,让她去花园里看看大奶奶的诗社结束没有。
彩红回答道:彩红:早就结束了。刚刚去大厨房拿晚饭的时候,园子里黑黢黢的没人。
姨娘:慧芝回来了吗
彩红:想是在大奶奶的院子里用饭呢!芝小姐这段日子不都跟着大奶奶习字吗?
听了彩红如此说,姨娘便放下了心,吩咐彩虹在小院正厅里摆饭。
后院只有假山下那汪水池边亮了灯,照的水里几位红鲤的鳞片忽闪着光,小院其他地方黑黢黢的,围墙外的运河水声呜咽,仿佛暗处藏着鬼魅一般。
清荫居正厅临后院的是一排落地长窗,天气有点闷,彩红把正厅前后的长窗都打开通风,摆好饭碗便退了出去。
姨娘穿着下午的那件妃色纱袍,玉色肚兜的形状隐隐错错地透了出来,紧绷绷地包裹着浑圆,纱衣叫风一吹,勾出来软夹和铃铛的形状。
想到这些日子都要带着这恼人的玩意,姨娘不由地蹙起了眉头,这可如何是好。
铃铛清脆的声音不时传入慧芝的耳朵里,慧芝烦闷地捂起耳朵。
姨娘并不爱同她亲近,虽说慧芝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却并没有喝过她一口奶,她长到五六岁都是奶嬷嬷张氏抱大的。
可惜去年,张氏不知缘何竟污了太太供佛的礼香,太太大怒,将她赶出了府。
她从侧门追着跑出去,正巧遇上她大哥哥,大爷与太太长的很相似,一副清雅的长相,白净的容长脸,剑眉入鬓,星眸湛然,总是冷着一张脸,他见她追着跑得鞋袜都跑掉了,嫩生生的脚趾头踩在粗粝的地面上,皮都磨破了,头发乱糟糟的,脸上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很是狼狈。
大爷冷脸看着慧芝,听她翻来覆去地说奶娘是冤枉的,不耐烦地伸手倒提起她,将她丢进清荫居,冷漠地说大爷陈向东:不过是个下人,大家小姐的风范都不要了么?
姨娘在清荫居的前院搂着爆哭的慧芝,对着大爷翻了个白眼,说:姨娘:你跟个六七岁的孩子讲什么大家风范。
说完还颇硬气地关上了院门,给大爷吃了个闭门羹,那时候慧芝如幼鸟骤然离巢,无依无靠地被姨娘搂着怀里,对着这个向来对自己不假辞色的姨娘,竟也生出了孺慕之情。
这一切,却原来都是别人的谋划。
慧芝到底还是回了清荫居的西厢睡觉了,月色轮转,听着围墙外大运河激荡千年的水波拍打河岸的声音,竟也慢慢沉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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