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京城向来有许多言语流传，传得广的有名将名伎，才子佳人，不太广的也有各家夫人小姐的家长里短，这些家长里短里就有顾家的一份，顾家世代功勋，如今的家主位居户部侍郎，夫人是原来的长公主，如今的鄱阳夫人，儿女双全，美满自在。

可顾家最为人称道的不是如何美满，而是他家有一位京城闻名的小姐。

这位小姐从小没学过女红，十指不沾阳春水，想看书便看书，想玩闹便玩闹，家长甚至连礼数都没有认真教过，据说是她自己聪明，性格又文静，自然会跟着家中人的举动自行学习。她自由得不得了，许多人感叹她命好，出身高贵，什么都不用学也不愁嫁，其他的贵府夫人们则纷纷警告自家家主，切勿与这位小姐攀亲，宁愿攀二房的庶女也不攀她。

小姐年方二八，是很好的年纪，在京城每天的嘈杂中，也渐渐迎来自己的终身大事。

京城小姐的终身大事没有许多种，少见到被记住的很少，其他的要么嫁给权贵公子，要么送进宫选秀。

顾家家主顾逢生想送大小姐进宫，他正值盛年，官运亨通，女儿进宫便是锦上添花。可鄱阳夫人却不乐意。

鄱阳夫人给常家发了请帖，来参加自己的生日宴。

常家官小，又低调勤勉，与顾家和皇家都无往来，鄱阳夫人的生日宴向来权贵云集，如今给常家发帖，也不过是给女儿顾瞳物色夫婿。

正如所说，常家官小，并且低调，风评向来不错，如果顾瞳能嫁到这样和顺的人家，不仅没什么风浪，也不会被欺侮，必定比进宫选秀要好。

不过顾瞳本人对进宫与否并无想法，也不知道鄱阳夫人的谋划，只勤勤恳恳为生日宴做准备。

生日宴当天，一如往年的热闹，一直闹到了深夜，晚饭后只几家要好的留下来继续宴饮。顾瞳却在夜宴里瞧见了生面孔——一位便是被鄱阳夫人留下的常家公子常文轩，一位是与他同行的柳云亓。

柳云亓是近来京城中的新秀，做得一手好生意，有手段有胆魄，没想到和常家会有联系。

顾瞳不禁往那边多看几眼，常文轩与那柳云亓差别极大，柳云亓的衣服夸张一些，神情反而内敛，不苟言笑，一杯一杯地喝酒，常文轩则穿着轻便，笑得如沐春风，不过也略拘谨。

顾瞳换了一身轻便浅色的衣服来，坐下的当儿却感觉座上一湿，她赶忙伸手一摸，竟然摸了一手的红。

顾瞳慌极了，现在并不是日子，且她每每来月事都会痛苦不堪，如今没有半分感觉，应该是有人在她裙里做了手脚。

是时，顾瞳的庶妹顾元突然开口:“这样好的日子，姐姐也不来敬娘一杯？”

顾瞳不置可否，正犯难，丫鬟小莲却给她盖上了披风，顾瞳赶紧披上。只见顾元的脸色略有变化，顾瞳于是心中确定此事是顾元所做，先到鄱阳夫人面前敬酒。回到位置后，顾瞳问小莲为何拿披风来，小莲答:“是常公子的朋友说小姐穿得单薄，会着凉，吩咐奴婢拿一件长的披风来。”

正值仲夏，顾瞳又向来身体好，无论如何也不会着凉，顾瞳于是知道那位常公子的朋友柳云亓看见了他的窘迫。

宴会结束，顾瞳把顾元拉到住处，脱下衣服问道:“你这是做什么？”顾元也不避讳:“我想进宫。”

“什么？”顾瞳一时没反应过来:“你想进宫去和爹说，做这样的小动作干什么？”

顾元看着顾瞳换了新的单衣，仍旧理直气壮:“姐姐在说笑吗？我是庶女，爹爹怎么会舍你而让我去呢？”

顾瞳叹气道:“妹妹，我们关系再不好也是亲姐妹，我的名声坏了，对你没有半分好处。我可以不进宫，但是如你所说，这要看爹的意思，你还是在别的地方打主意吧，再做这样的事情，我就告诉我娘。”

顾元此时才一副理亏的模样，再也憋不出旁的话，悻悻地走了。顾瞳这才松一口气，要往床上坐，谁知身后竟传来动静，顾瞳转头，正正对上躲在后面的柳云亓。

顾瞳脑中霎时一片空白，柳云亓赶紧捂住了她的嘴:“嘘，嘘！我不是故意的，我方才喝多了，走错了地方，正好你们又回来了，但我只能躲着，我这就走，这就走！”

顾瞳于是点头安静下来，柳云亓也冷静许多，把手放下来:“请大小姐不要见怪，在下实在喝昏了。”

柳云亓身上的酒味很重，重得微微一动作都弥漫开来，熏得顾瞳反胃，顾瞳于是问:“公子不醉吗？”

“若是不醉，早就随常公子顺利走出去了，又怎么会跑到这里来。”柳云亓回答。

顾瞳想到方才和顾元吵架时，就这么换了衣服，于是脸瞬间烫起来。

柳云亓往外走，顾瞳忽然想起柳云亓是叫小莲拿斗篷的人，于是喊了声:“今日之事多谢公子。”柳云亓尚未反应过来她说的什么事，蓦地看见桌上的脏衣裙和一块浸满红色的布，心头一热，逃也似的走了。

第二日顾瞳梳洗完往外走，鄱阳夫人竟已等在门口，见顾瞳出来，伸手挽上去:“昨天我请来常家公子，你怎么不同他说说话？”

顾瞳疑惑:“什么？”

鄱阳夫人问:“你难道真要进宫？”

“进宫与否有什么关碍？”顾瞳实在不解:“瞳儿进宫，不是对爹爹好吗？”

鄱阳夫人顿了半晌，又说:“好是好，那只是对他好，娘可不稀罕用女儿换荣华富贵，娘只希望你快快活活的。”

听鄱阳夫人话中的意思，进宫必定不会快活，顾瞳于是不说话。鄱阳夫人叹气，又说:“你还记得琼灵姑姑吗？就是宣太妃，改日我带你去见她一面，随后你再决定进宫与否，行不行？”

顾瞳点头，心里却犯嘀咕，难道进宫见宣太妃就会断了进宫的念头？难道娘要联合宣太妃演一出苦情戏，好让她知难而退？鄱阳夫人深知自己的女儿犯懒又胆小，会用这样的技俩也正常。

进宫不容易，除了大的节日，鄱阳夫人已经很少再进宫，免生事端，不过宣太妃宫中冷清，皇帝与太后便允准鄱阳夫人母女来探望。

宣太妃住在怡华宫，太监带她们母女二人一路走，不停拐弯，走得顾瞳犯晕时到了。

进怡华宫顾瞳才知道，这位宣太妃并不需要演戏——她太瘦了，撑不起穿的衣服，面部干瘪，形容憔悴，神色黯淡，没有一片地方有光彩，甚至整个宫殿都灰扑扑的，嬷嬷也无精打采。

宣太妃名姚琼灵，本是京城闻名的美人，据说名头压过鄱阳夫人许多，两人是表姐妹，虽有相像，但宣太妃更胜一筹。如今鄱阳夫人风韵犹在，宣太妃却形色伛偻。

鄱阳夫人于是与宣太妃寒暄一番，不一会儿便离开了。出怡华宫后，顾瞳久久不言语。长公主于是说:“宣太妃年轻时本来许了人家，可貌美之名过盛，先帝亲到姚家找她，且认真提亲，进宫便封嫔，一年内又晋妃，二人如胶似漆，姚家也体面得很。可后来姚家出了一件贪腐大案，贪污赈灾银，满门抄斩，只留下宣太妃与我的母亲，母亲于是忧思郁结，当年就去了。宣太妃则倍受冷落，直至今日。”

一年的无上恩宠，一辈子的冷落。顾瞳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不是害怕，却觉得万分不自在。

走没多久，另一个太监过来，说方贵人想见见顾家小姐，如果鄱阳夫人肯赏脸，也可同去。

鄱阳夫人让顾瞳自己去，顾瞳跟太监走了，可见过宣太妃以后，心里就发慌。

原来那个带路太监好心说道:“鄱阳夫人，恕奴才多嘴，这方贵人可是个刁钻难伺候的主，顾姑娘去见她，免不了吃亏，如果夫人在，方贵人才不敢轻举妄动。”

鄱阳夫人自然知道，方贵人祖父是中书令，皇帝待她亲善，她自己却刁蛮，整日怀疑宫女要勾引皇上，要求自己身边的宫女都打扮素雅，带妆也淡雅，一开始倒还新鲜，可皇帝见多了，总觉得进门如奔丧，于是好一阵子没到方贵人这里。就这样的人自然难相处。

也如太监所说，有鄱阳夫人在，莫说轻举妄动，方贵人必定重话都不敢说一句。可方贵人带话时先请顾瞳，后再提鄱阳夫人，显然想单独见见顾瞳。这么愚蠢又挑衅的行为，若放在平时鄱阳夫人定不会饶，可方贵人的无礼恰好成全鄱阳夫人此行的目的，她便顺了方贵人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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