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柳云亓留下半个故事便匆匆离去，顾瞳朝柳云亓踉跄翻走的窗口发呆:不久前，顾瞳也是教他从这里爬出去，当时两人第一次说话，还碰上尴尬事，有一搭没一搭的，柳云亓便翻窗逃走。可那之后两人也只是白天在府里打个招呼，偶尔聊两句，像今日这样忽然跳窗来找她，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可柳云亓走后，顾瞳再也没有什么缱绻的心思了，柳云亓的情感从不外露，他若是忍不住要来和顾瞳说几句话，那明日必定万分凶险。

可就是这样凶险，他也没有说许多。

顾瞳由方才的失落瞬间转为极具的悲痛，把柳云亓递给她的筷子在手里攥了一会儿。

第二日，李云雪给顾逢生整理仪容。实际上李云雪并不担心顾逢生，她已然知道柳云亓会去做那个挑起事端的人，顾逢生哪怕遭到波及，也并不是什么大事。当初姚家倒台时李云雪就受过苦楚，虽然先帝既未为难她们母女，也未在衣食住行上慢怠，可李云雪从那时明白先帝对她们二人的疼爱有一大半是假的，自此后便没有什么能撼动她了。

顾逢生是纯臣，虽然过于惜命，略微迟钝，可办事从来得力，这次若受波及，顶多是冷落一段时间，家中一些生意受段时间的影响，风头过去也便过去了。至于柳云亓，则全然不在李云雪的思虑之内，此事是柳云亓要做，他开的头，自然应当他去做出头人，他在京中人脉微薄，若真出了什么事，也没有多少人会为他难过。

顾逢生出发，李云雪便坐着开始喝茶，让府里众人都戒备，文如月带着顾元躲在小院子里不出来，顾瞳乖乖坐到李云雪身旁，帮忙往杯里添茶，顾望盼也从书房里走出来，穿戴比平时整齐。

过会儿，家丁来报，说有位汤医师求见大小姐。

“什么汤医师？”李云雪纳闷，顾瞳让家丁请人进来。汤若息带着药箱过来，仍旧青衫百里，李云雪见是顾瞳认识的，便不咄咄逼人。汤若息行礼:“鄱阳夫人安好，鄙人是常公子请来给大小姐看脚伤的。”

李云雪听是常家派来的，神色立即缓和，请汤若息给顾瞳仔细瞧瞧。

汤若息于是搀着顾瞳往里走，李云雪本想跟，可怕外头出变动，于是仍旧坐着。

汤若息让顾瞳脱鞋，顾瞳弯腰问道:“汤姐姐怎么会来？”

汤若息没回答，实际上顾瞳当然知道，准是柳云亓叫汤若息来的。

“听说你期间到处乱跑过，就现在来说，恢复得不好不坏，好在伤口消得差不多了，我给你开一剂外敷的，好好敷，否则会留疤。”

汤若息停顿一会儿，又说:“到最后完全没有疤是不可能的，这个钩子嵌得深，我的药也只能让你稍微好些，只不过比其他医师一定好得多。”

顾瞳不答，汤若息于是又说:“并不是说我的医术多厉害，只是小姑娘会上心的事情，我都懂些。”

顾瞳于是抬头看汤若息，她的五官并不像顾瞳一样清灵有神，可皮肤滑润，眼眸晶亮，若多看一会儿，还真有不一样的味道。

“你什么话也不说也无济于事，我是医生，我希望你能与我沟通。至于你父亲和长存，自有他们的定数，你好好在家待着，不给他们添麻烦，才有力气想怎么更多地帮他们。”

顾瞳点头，她心里盘算起来，今日一战，未必能成，可无论输赢，顾家和柳云亓都会受损，轻则贬黜，重则流放。如果皇帝后续还用得上他们二人倒还好，怕就怕皇帝心疑，这样一来，最后的结果无非也就这几条路。

汤若息手里写着什么，嘴里仍旧不停:“你竟然是这么个闷葫芦，你心里同自己说了千千万万句话，也不愿意搭理别人。”

是时，小萍送了一盏好茶进来。

汤若息谢过小萍，待人走后，无可奈何地又开口:“他为的不止是你，他很聪明，为官就要为国为百姓着想，他又是新人，别人不敢开的头，他敢。他去做了，这件事顶多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别看才准备了三个月，你不过是给了他一个更便捷的突破口，你不同他说湿地的事，他也会查其他地方。”

“他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打算的？为什么？”

见顾瞳终于出声，汤若息心中舒爽不少:“他的事情，你得自己去问他。可是他必然有自己的打算，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自己死在这么件事情上，你大可放心，至于你的父亲，你就更不用担心了，长存自会护他周全。”

顾瞳不解:“这又是何意？”

汤若息将笔放下，往纸上轻轻吹气:“你可能不了解柳长存，他踏遍山川野泽，靠的可不只是聪明才智和好运道。他骗过财，退过婚，杀过人。他如今的光鲜，都是一步一个血脚印踩上来的。”

顾瞳没回答，她无数次想象过柳云亓的过去，可从未想过是这样的。

“他在外地时，与别人争单子，对对家来说那笔钱不过是锦上添花，对他来说却生死攸关——把他养大的婆婆得重病，他手上的工人都没结钱，他自己住的房子屋檐也漏了也不舍得修。当晚他穿上那时最体面的衣服去见大客商，客商包了那家店铺的所有酒，说哪个能喝，这单子就给哪个。”

汤若息说到这儿，又轻轻补充道:“他是个不能喝酒的，喝一点就醉。”

顾瞳不敢说话。

“后来他得到了单子，立马花钱给婆婆治病，给工人结算工钱，跟身边人吩咐了此事后，他自己在一棵树下睡了一晚。他既没大吐特吐，也没哭闹喊叫，像习惯在树下睡的乞丐一样，穿着那件最好的衣服睡着了。”

顾瞳问汤若息:“他真的会没事吗？”

汤若息顿了一会儿，而后答:“自然不会完全无事，可至少命会在，他只要有一条命，任何境地都能逆风翻盘。我同你讲的这些，他一定不会同你说的，我知道你被他吸引，他如今看起来就是谦谦君子，聪明能干，可我希望你能彻底认识他，那才是真正的他，如果你听完后要逃避，那也是正常人的反应。如果你仍旧愿意和他相伴，那是他的福气。”

“谢谢汤姐姐的好意。”顾瞳接过汤若息手里的药方:“我是否为他所吸引，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事情，我的母亲已然要给我许人家，我再不寻常，也不能不寻常到这般地步。”

汤若息笑道:“你说那位常公子？他可是很久没来探望你了？明明要结亲，他却如此怠惰，你猜猜是为什么？因为你不够美貌？还是你家权势地位不够高？常文轩与柳云亓是好友，他明白柳云亓心中所想，必然不会再相争。”

“……”顾瞳想了一会儿:“那我得等他回来，问问他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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