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年大旱,炽热的阳光没有放过每一寸裸露的土地,焦黄的地干裂成碎片,用力踹一脚,就会看到腾起的黄土粉尘。
赈灾粮经过层层克扣,只有干瘪的谷壳到了百姓的手中。
这并不能延缓饥饿的侵袭,一种难以明言的情绪在蔓延,尸位素餐的官员还在大肆宣扬皇上的功德,似乎旱灾带来的灾难只是臆想。
饥饿夺走了许多人的生命。
天空中连飞鸟的身影都难以见到,晴空碧日,连一丝风都没有。
刘言七试图在这片昏黄的土地上找到可以充饥的东西,终是白费功夫。
还有些漏风的茅草屋外,一个老旧的竹蜻蜓在地上,沾染着灰黄的泥沙。送竹蜻蜓的人没了声息,屋子里也没了声响,寂静安详,一席草席上裹着三个枯瘦安眠的人。
“爹……娘……哥……”
眼泪是宣泄情绪的产物,也是这黄沙天里唯一能被看见的水源。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朱门酒肉,我们只能横死街头,不甘心。
刘言七在街头乞讨,路过府衙,隐隐听到里面传来的嬉笑声,少年的眼中只有仇恨,鲜血从嘴角留下,嘴唇被咬破了,咸腥的血在口腔中蔓延,刘言七不知道这是什么情绪在他的胸膛郁结,仇恨吧。仇恨的火焰点燃了这具瘦弱身躯中残存的能量。
“小子,要不要跟我走?”一个拿着折扇的白衣男子挑起刘言七的下巴,“这脸还算看得过去。”
“只要能活下去。”
“小子你叫什么?”
“刘言七。”
“名字不重要了,忘了这个。以后你就是影七,这是你的代号,回了万圣阁会有人安排的。”
“是。”
刘言七在这呆了三年,被派去执行各种各样的任务,生死在他眼里不重要,看到曾经的县令在他脚下哀嚎,刘言七感觉自己内心里升起一种诡异的快感。
他不会留在这里当影子,那个白衣男子给了他活下去的机会,他会记住恩情,但绝不会在这停留。
他想,他需要一个契机,需要一个踏脚石,足够他逃离这里。
也许有一天,他还会回到这个用给了他希望却束缚了他的地方。
“我需要一个身份,能让我离开万圣阁的身份……”看着从各大门派汇集而来的弟子,刘言七眼中闪过一丝久违的情绪波动,如果当年,多一点,就再多一点点粮食,他现在是不是也可以像这些人一样,行于江湖肆意欢笑……
“没有如果。”刘言七握着手中的刀,刀锋上映着他的脸庞,眼神冰冷孤寂。
“可以拼个桌吗?”一个脸上带着微笑的男子身后还跟着个小尾巴,怯生生地抓着他的衣服从他身后探出头来看刘言七。
“自便。”刘言七收起刀,不再打量那些人。
“多谢兄弟,我请你喝酒吧!”拼桌的男子忽然笑了起来,笑容一瞬间让刘言七想到了屋外的太阳,明亮炽热,又让人……生厌。
虽然刘言七根本没有同意但柴俭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
酒就这样摆在了桌子上。
“师兄你不能喝酒!”小尾巴在一边怯生生气鼓鼓地拉着柴俭的衣袖。
“好嘞我的小管家。”柴俭在小家伙的头上一顿乱搓,搓的像是鸡窝一样才满意地放下了手。
“不错,这样精神。”看到自己的杰作,柴俭乐不可支笑得手都抖了起来。
“师兄你……又这样。”小家伙鼓起腮帮子,气的像个发起来的包子,熟练地梳理自己的头发。
刘言七看着这对师兄弟,柴俭的脸上永远挂着笑容,可是这世道那有那么多可以笑的事情?
刘言七敛起眼中的情绪,将柴俭给他倒的酒一饮而尽,离开了这里。
刘言七花了一年,把这些年在万圣阁打听到的,当年侵吞赈灾粮款的官员一一手刃。
可再多的杀戮也换不回亲人的生命,逝去的永远无法追回。
仇恨像是火焰,烧空了他的躯壳,让他只剩下一具空荡的皮囊在人间游走。
无事可做的刘言七在茶馆枯坐,茶水一杯接一杯的续着,看着行色匆匆的行人,这片土地迎来了连续的丰年,人们的喜色掩盖不住,几年前的灾难的痕迹已经无从察觉。
刘言七感觉自己像是个局外人,与这些人格格不入。
“老板来一壶茶!哎?又没有位置了,兄弟拼桌吗?”
这熟悉的话,让刘言七抬起了头,与来者的视线撞个正着。
“兄弟,缘分呀!”
……刘言七看到了一年前请他喝酒的男人,还是一样的笑容,一如当年。
遇见曾经一面之缘的刘言七,柴俭还是那样热情自来熟,生生灌了刘言七一壶茶水。
柴俭喝茶也喝出了烈酒入喉的架势,喝到最后,刘言七都感觉自己被茶灌醉了。
被柴俭拍着称兄道弟,稀里糊涂被拉着一起去解决匪患。
刘言七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答应柴俭无厘头请求,可能是太无聊了,也有可能就是觉得他一直笑得太烦了。
“言七你看!糖葫芦!”
……
“言七吃不吃。”
柴俭把糖葫芦伸到刘言七嘴边,刘言七还没来得及躲开,糖葫芦就被塞进嘴里了。
咬了一颗,还是挺甜的,但这并不是他不生气的理由。他居然躲不开这人。刘言七冷着脸,站在很远的地方,看着柴俭逗着小孩玩,小孩子骑在他脖子上揪他头发他也不生气,还跟孩子们一起玩闹。
又在笑,刘言七不知道这人为什么天天都在笑。
说是匪患,其实就是几个流窜的难民结成了一小伙,在偏远的小路劫车要些吃的或者碎银。
柴俭说得凶,却为这些“山匪”联系好了打工的地方。
“你的剑是怕见血吗?”
“怎么会啊,我当年好凶的,想当年金戈铁马长剑染血,斩了无数恶人!到现在剑都还带着点血色呢!真的,要不要看啊。”说着,柴俭还拿着剑往刘言七身边凑了凑。
“哦。”刘言七觉得,跟这种天天笑得比太阳还亮眼的家伙讨论人间黑暗的事情他一定是忽然想不开了。
在江湖中跟着柴俭随意游荡,不再是一个人,刘言七觉得这种生活也不错,只是终有一别,不知道,柴俭什么时候离开,他忽然有点不想分开,但又没有理由。
可中秋本该是团圆的日子,柴俭拉着刘言七在客栈屋檐上,淡淡的晚风,夹杂着远处河边青草的气息。
“来,喝酒。”柴俭扔给刘言七一个酒壶,自己捧着酒壶,灌了下去。“喝!举杯邀明月,对影,哈哈对阿言!”
刘言七只是指尖在酒壶上摩擦着,今天的柴俭不太对劲,是因为想家人了吗。
“其实我喝三口就会醉。”喝着喝着柴俭忽然开口。
“你……醉了?”
“我今天感觉我好像变能喝了,我现在感觉很好!真的很好啊,呜……”本来还在看着星空的刘言七猛地转头,动作太大带起了一片瓦片。
夜色里,柴俭脸上的泪水反射出微弱的光芒,“我为什么叫柴俭啊,因为师姐在砍柴的时候捡到的我,就随口起了个名字……不好听……不对,好听……师姐人真的很好啊,我想师姐了。”
“那你怎么不回去看你师姐。”
“看什么呢,看荒山吗……没了,什么都没了。”柴俭哭着没有声音,眼泪却流的很凶,刘言七第一次看到一个人能流出这么多眼泪。
“我没有师姐了,没了,她把她的佩剑留给了我,我却用它杀了好多人,杀了那些害得师姐尸骨无存的人,师姐想要去除的匪患,我没有按照她的想法,我全杀光了……我的弄脏了师姐的剑……”柴俭抱着剑鞘,抽出剑身带着微弱的血腥气,这时刘言七猛然想起柴俭说的,他杀了无数恶人。
虽然柴俭在哭,但还在喝,喝了自己的不够,把本来给刘言七的那一壶也喝了,喝到灯火渐渐熄灭,他抱着刘言七一直说着,最后还扯走了刘言七的外衣裹着。
“你还记得昨晚你干了什么吗?”
清晨,刘言七一脸僵硬,他在客栈外面坐了半夜。
见过喝完酒能闹的,没见过这么能闹的。吐了一地还能睡,他又不好意思深夜把老板小二都叫起来,收拾了快半个时辰还跑到后院洗衣服。
“昨晚……嘶,脑袋好疼,我昨晚撞墙了?哈?”柴俭抱着脑袋,“师弟要是知道我喝酒肯定就念叨我了,好久没喝这么多了……脑袋好疼……”
“醒酒汤,喝吧,虽然有点晚。”刘言七叹口气,给柴俭端了碗温热的醒酒汤。
“今天,怎么忽然这么好?”柴俭惊讶地看刘言七,这种温柔的待遇,头一次啊,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刘言七没有提那一天的事情,而柴俭是真的喝断片了,每天都快活的像是脱了缰的野马。刘言七看着依旧像是小太阳一样的柴俭,偶尔回想起那一夜他喝醉的样子。
悲伤孤寂都在这些笑容的后面,却还能用外在的笑容感染别人,真是……神奇的生物,刘言七发现己最近有了研究柴俭的习惯。
柴俭看起来不挑食,实际上不喜欢吃韭菜和姜片,鱼不吃清蒸的,一定要重口的。
柴俭晚上睡觉盖被子一定要盖住嘴,但是要露出鼻子。
柴俭看着阳光会打喷嚏,终于在一天,刘言七在心里记下这一条之后,忽然反应过来,他记这些干什么?
“你最近怎么心不在焉的啊?”
刘言七从那日反应过来后,又变成了闷葫芦,柴俭憋了几天,忍不住去问。
“啊——!”一声刺耳的尖叫从远处传来,尸体在小巷深处被发现,从上面掉落出一个牌子。刘言七的手轻微的抖了一下,他曾经也有一个,被他丢进了河里。
“万圣阁……”柴俭眯起了眼睛,笑眯眯的表情一瞬间变成了刘言七从未见过的阴森,带着血腥之气。
“万……圣阁怎么了。”刘言七察觉到他说话的时候有点抖,但他克制不住,他怕听到不想听到的答案。
“害死我师姐的凶手就是万圣阁,虽然杀了,但是不够……”
“我。”刘言七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他若是说了他曾经被万圣阁的人带走,又从万圣阁中逃出来,他们之间,还能像现在这样吗?
“怎么了?”
“没什么。”刘言七只是低下了头,他不会让柴俭离开他的。
我曾经憎恶太阳的炽热,
但我又贪恋它带来的温暖,
我没有办法控制我自己,
所以我要控制太阳。
刘言七陪着柴俭在江南查着万圣阁的痕迹,也见到了柴俭出剑的样子,真的很让人难忘,剑光划过的弧度,却带着寂灭的气息。
柴俭的剑很快,血迹很难留在剑身上。
在柴俭要去一个万圣阁的据点之前,破天荒地,柴俭没有在晚上擦拭那一把剑,用他一直挂在腰间的箫给刘言七吹了好多曲子。
昏黄不明的烛火下,柴俭的目光温柔又眷恋,刘言七觉得自己是听曲子听出幻觉了,这曲子,听着真的很柔和。他不懂曲子,只觉得,这曲子,很软,像是柴俭此刻的目光。
这一夜,刘言七睡得很沉,早上甚至不想起来,可这不对劲。
猛然挣扎起来,旁边的房间已经空了,衣服什么的都在,但剑跟箫还有那个会舞剑吹箫的人不见踪影。
刘言七晃了晃沉重的脑袋,他昨天晚上是什么时候吃下了迷药,是柴俭递给他的绿豆糕……
刘言七找了半个月,在万圣阁的一处地牢中找到了柴俭。
柴俭静静地躺在地上,干涸的血液凝成血块,在衣服上肆意沾染。两只手上都有黑色的铁链。
“锁起来……也挺好看的。”刘言七握着手中的钥匙,指尖在黑色的铁锁上划过。
“水……”柴俭没有想到,他还能从万圣阁地牢里出来,这熟悉的房间,熟悉的阳光,仿佛是那个临别之夜前夕的翻版。
“喝吧。”
“言七!”柴俭坐起来,带着手上一条细细的锁链。
看到柴俭看到锁链一瞬间睁大的眼睛,刘言七忽然笑了,不可置信的目光,但那又怎么样?他的光不能从他的眼中消失,那就只能锁住了。
柴俭喝了口水,又扯了下锁链,拍了拍脸,“我怎么能做这种梦,我是没睡醒吗?”
“你醒的,锁住了,你就不能跑了。”刘言七拿起柴俭喝空了的水杯,把他压在床上,“躺好。”说完又笑着出去,他好像理解为什么柴俭要一直笑了,还真的挺开心的。
屋子里柴俭捧着脑袋,他睡了多久?言七为什么会笑?他真的出来了吗?这是什么情况?
过了两三天,柴俭也总算把脑子里的问号都解开了。
他怎么跟言七解释被抓是个意外,刘言七都不会随意解开锁链。
“就这么锁我一辈子?”柴俭笑了笑,但语气却不是很好。
“我想锁你一辈子,甚至不止这一辈子,我知道你不愿意,你还想离开我,我改变不了我的出身,也扭转不了我的过去……”
“你是说你以前在万圣阁那一回事?”柴俭挑眉。
“……你果然是。”
“等等,先别果然。要不要听听我的果然后面接的是什么?”
“好,你说什么我都听。”
“嘶,你这语气。我去万圣阁,是因为你的牌子被发现了,他们想抓你回去,我干脆就带着牌子杀进去了,当然,最后被抓。也亏得你救我,过几天他们上头的人回来,就要审问我,顺便给我杀了卷不卷不埋了。”
“我的……牌子……?”
“对啊,那天看到小巷中人掉下牌子我就想到你也会有,但没想到你把它扔了,扔了还被捡到了……找的人找的还是我。”
“很抱歉。”刘言七低头,仔细地解开了柴俭的锁链。
刘言七解开之后坐在一边,像是定格的皮影,在光射下投出一片不动的黑影。
“我知道你是不想我离开,你别像个木偶似的,我没生气。”
僵硬的木偶转动了脖子。
“我知道,我们对彼此都很重要。”柴俭环住了刘言七,靠在他身上。
“很重要……”
“你是家人,也是我唯一亲人。”
刘言七看了眼怀里的人,家人,很温暖的词,以后的江湖路,他们两人可以共度风雨,他要追寻身边阳光的印迹。
“哎,都这么说了,你还是这么笨。”柴俭叹口气,“救命之恩,我以身相许了,言七你收不收?”
“我,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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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之后大概就会写一些单独的小故事了,偶尔会有一些温青青的日常,不过算是她们的故事已经是尾声了,她们已经进入养老阶段了,江湖纷争不在沾染了,偶尔会有客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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