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那些过去的……

『我可不想向淑女动手啊！』

『你就别装了——！！！』

这是两个十二岁之间的怒吼。自称绅士的迪奥闪躲了两下，很快就不耐烦开始还手了。她就说吧，他才不是那种会礼让女孩的谦谦君子，她也不要他让。她可不会是一捏就碎的娇骨朵花。说起来很好笑，挨了迪奥的一记肘击，乔纳森的鼻血软弱地飙了出来。

乔纳森：

乔纳森：迪奥，我说过要把你！打到哭出来为止！

乔纳森：我不会认输！

等着瞧吧，这么久武术不是白练的，她不会再忍这口气了。并且为了好朋友艾莉娜的名誉，她也要痛打这个妄自尊大的臭小子。迪奥打了艾莉娜！乔纳森无法再保持淑女的教养了……这个混账，居然敢泰然自若地歪在大椅子上说『关他什么事』？

乔纳森：（扭住迪奥的头，送上一记头槌）

嘭、咚、嘭——

于是鼻血也开始横飞的迪奥不能相信，自己被淑女的拳头左一记，右一记，打得说话都不连贯。

迪奥：（骂人的话被打得往回噎）唔你这匹该死的野马……唉唔……

当然，最后迪奥被打趴在地，无力狂怒地嘶吼，并且，被迫接受乔纳森对他的俯视。金发小子的脸颊宛如烙铁一样发着烫，羞耻穿透了他——他竟然输给了女孩，他的自尊碎开了！他恨不得一头撞死。

迪奥：（情绪暴动，淌出了应激眼泪）你这个——卑鄙的混蛋！你竟敢这样对我！

迪奥：（大吼大叫）竟敢和我打架，不要命了？！

怎么，哭就有理吗？面对俯卧在地偷偷抽小刀的迪奥，同样失控的淑女乔纳森并不打算宽宏大量地饶恕，而是上前指着他的鼻子。

乔纳森：再有下次，还是会打得你哭出来！

……

{1887年，山庄舞会}

——『多亏了迪奥你。』

——『没什么的乔纳森，我们现在回家。』

乔纳森：（回过神来）

迪奥·布兰度。他的确和七年前很不一样……成长的不只是身体。他辗转在不同身份的人之间游刃有余，而不像自己这样窘迫。他上衣口袋上别着的暗红玫瑰，与他的雅致正相配。

乔纳森：（呼出一口气）宴席终于结束了。

十九岁的迪奥来了。他轻轻夺过乔纳森套薄纱的手，如同吻别任何一样他的珍视物——相隔一层白纱手套，小小一记吻手礼点过她的手背。

乔纳森抚了抚手套。说说她自己今天的逊色表现吧，应酬真是太累了。混子和酒鬼的搭讪烦得她晕头转向，那些乡绅富豪的话她又接不上，这导致她不免被人嚼舌挖苦。而迪奥的祝酒杯，得体地替她解了围：他的谈吐满是气度，眼神也礼貌性地温柔……思来想去，真的很不是滋味。

他还用「乔纳森小姐」之类的尊称来叫她，给她感觉很疏远。

乔纳森：（对七年前的事一直耿耿于怀的小气鬼，只是我一个人吗？）

自己似乎有些卑劣了。而迪奥不仅样样完美，似乎还一点也不芥蒂小时候的事，还能大大方方和她开玩笑。感觉很不舒服，她这是什么心情啊，嫉妒迪奥吗？

迪奥：（挂着浅笑）不休息一下？你的脚脖子肿得像烧熟的鹅冠肉。

乔纳森：（拎着双不合脚的漆皮高跟，走到一边暂且休息）从此之后，乔斯达山庄是不是要多一位——新绅士了哪？

迪奥：（瞥了瞥）只要你不再打我。

乔纳森：啊哈哈哈，那怎么会。

原来他还记得，并且还完全不计较，还能和她耍幽默。乔纳森一下子就觉得公平又坦荡了。畅想一位绅士的到来，总比乱想自己比不过他要好。她也想努力忘记的，可为什么呢？

乔纳森：（暗自对比了一下体格）

以如今迪奥那直立野兽般的身体块头，即使自己练过武，要是真的干一架，恐怕做到把他打服还是很困难吧。

迪奥：我能理解。练武场和擂台待习惯了，舞会不适合你。

迪奥：（平视前方）我也更喜欢庭院里边的空气。

乔纳森：（忿忿不平）你也这么说。我就一点舞会的才能都没有嘛？

小时候她最怕见到迪奥，他无边无际的招惹，让他那些流氓跟班总是起哄，并且散布道，其实他想引起的——根本不是艾莉娜的注意……舞会上，他翩翩微醉的样子，真的是十分得心应手；相比之下，自己好像是被紧胸裙子强行裹在一起的一坨舞会床单。他被一堆乡绅家的小姐缠在舞池中央，而自己？又是话都插不上，只能干巴巴地傻站在一边，叫他『兄长』。比来比去会气死人的，从小到大都摆脱不了的烦恼就是她内心给自己的暗示——迪奥的一个没用的妹妹。不过她也挺庆幸自己没被他摇着酒杯盯上，不然十个地缝都容不下她的尴尬。

——兄长。现在她既然还和迪奥在同一屋檐下，想和他恢复兄妹之情，还来得及吗？

迪奥：（沉默）……

乔纳森：（见迪奥没反应，唤了唤）迪奥？

一身挺括西装的迪奥，摆脱了手倚栏杆的姿势。他猛立起来，挡住倾泄于乔纳森身际的全部月光。乔纳森抬了抬灵动的眼眸：此刻，她的面庞唯有避不开的，由迪奥身际长渡而来的——即将蚕食她的阴霾——

迪奥：（不温不火）JOJO，今天的礼仪表现，说实话啊，要是被父亲知道，他又要不高兴了。我帮你想个好借口吧？怎么样？

好不容易平复的忐忑心情又来了，又来了。某种程度上，她养成的四肢不勤的习惯，也有迪奥这个好义兄的一份功劳……她已经习惯把事情推给迪奥去做。义兄？所以果然，真正的过错就在于自己。她就是这么卑鄙地，无法把他当成亲哥哥，当成真正的亲人去信任吗？

依靠栏杆的乔纳森丧气地扔掉酒杯，那光亮夺目的透明容器在青草地块上滚了几个弧度，也滚出了她的世界。

乔纳森：（持续低落）每次都要靠你帮我圆场，干这干那。DIO，我是不是很失败啊……真是的。

而且，她的亲人，他好像比她还了解？何止……简直了如指掌的地步。

迪奥：JOJO。

乔纳森：嗯，啊，DIO？

迪奥：我们已经成年了，很快要离开家，也会离开父亲。家里的事你有打算吗？

——没错，乔纳森真正开始质疑迪奥，就从这句话落尾时起算。但与此同时，她又有愧于自己总是对迪奥三分提防。就因为他是没来头的穷苦出身？就因为他是乔斯达家的养子，是外人？如果不是，那又怎么回事？因为她可笑的直觉？啊，好烦，什么时候她才可以不用烦恼这些事？

乔纳森似乎未曾意识到，迪奥这话已经冒犯了父亲。自己对此保持了钝感——或许是因为，父亲作为亲人总是偏帮迪奥，她感觉不到自己是父亲的女儿。

算了，说不定迪奥只是率性，他小时候就是不懂事，不像她一样想这么多。她自己在这疑神疑鬼的，搞得一身累。

乔纳森：（垂下眼帘）你说得对，天真不是资本。我会去想的。

乔纳森：我想我还有一件事，迪奥。

迪奥：（目光倾注代替言语）

这个时候，就不要再这样看着她了吧。免得罪恶感杀死理智。

乔纳森：少来往吧。

迪奥：（歪了歪脑袋盯着乔纳森）

快说，快点反应。乔纳森在脑海里不停地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个足够好的理由。她不知道心头乱跳算不算自己撒谎的依据——

乔纳森：最近升学，我的烦恼太多了。我是个没什么精力的人，只能集中注意在一件事情上……

迪奥耸肩笑了笑，轻松，从容不迫。——与她几乎相反。

乔纳森：（小心地望向迪奥）你不生气吗？

迪奥：你喝多了，情绪也更加敏感，JOJO。

——换别人说这句话她会不高兴的。他心情好的时候还是会叫自己「JOJO」。还以为他最起码会皱一下眉头，骂道：『这是什么？』

迪奥：既然不来往，我就不送你了，我还要再待一会儿。我看着你上马车吧，相信你能照顾好自己。

他怎么记得，山庄的规矩是，只有订了婚的小姐才要避家属的嫌？——而婚姻代表着会索取的白眼狼、坐吃山空的吸血虫们的大集合，就不知道这个道理乔纳森明不明白了。

……

『就是这些了，瓦根。』

『乔纳森，这个……』

德瑞山庄当家的混混儿子，罗伯特·E·O·史比特瓦根，总觉得乔纳森的转述，仍漏主重次。

瓦根：（一揪眉头）他就说了这么多？嚯，他该不会脑子喝傻了吧？

乔纳森：（打呵欠）我的大脑能记住的东西实在有限。

瓦根：他也没什么好研究的。

放着公子爷不做的瓦根跑去了鬼街，拉帮结派做混混头子，学那些流氓捅刀子放狠话，这些事有什么乐子可图？幸好自己那时没在街角一脚把他踢死，否则德瑞山庄，就要提打手来讨冤魂了。所以说，少爷可以变混混，反过来也是。

——比如迪奥。她刻意让自己不见他也没什么用，那个金发脑袋动不动就和鱼吐泡一样，浮上意识来。简直是恶魔的驻占，当如此反应过来后，她又坠入到虚无的心悸当中。对啊，她和瓦根在一起就可以放松，大声地骂今天那个老古板老师又打了谁的手板心，扔掉了谁藏在课桌里的橘子。

乔纳森：说的也是啊。

瓦根在老旧灯光下腾地蹦起来，做了一个做作的礼仪却一个劈叉差点跌倒，把从小礼仪不及格的乔纳森逗笑了。

瓦根：乔纳森大小姐，一个小混混觉得他有点儿困了。他想和你说晚安，要送你出门，不知道你允不允许？

乔纳森：（自然而然把手虚搭在半空，等瓦根来扶）哈哈哈，那你请吧！

一路上瓦根大吐苦水，说当家的非给他物色大家门户的小姐，并且说什么——

瓦根：（胡胡咧咧）说什么，要是男的也无所谓？混他妈的蛋，我不要男人给我擦屁股，我给他们擦也不行！他们真是疯了，真烦那些老旧做派啊，腐烂的传统礼仪就该带到地底下去！

乔纳森：是，是，你今天回去可不能再喝酒了，我可不想你小命不保。

每个家都有烦恼，会好的，瓦根。包括苦命的艾莉娜也是。

{几个月后}

为什么？

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打迪奥耳光，而不是逃跑？

在听闻家主一病不起是因为迪奥后，乔纳森做出了如上——足够她懊悔的事。迪奥虽然结结实实挨了两下，没有还手，但他的棱角眼睛紧紧盯着乔纳森，目光能钻出恶狼，让她浑身发毛。那种眼神……和那些小混混的下流目光又很不一样。

是什么错觉，才会使她认为舞会那次的注视「非常温柔」的？

乔纳森：我头一次开始……厌恶他的眼神。可能还有点害怕。说点开心的吧艾莉娜，你还在我身边，陪伴我。

关于迪奥的一切记忆，愉乐还是痛苦，都无法遏制般，野火狂烧。这把烧灼着的、难以阻止的痛楚，现在只在深深折磨她一个人。乔纳森在当时动上了脚——她确实想一脚把这邪恶东西踢下楼，但是迪奥避开了。他还说……

『你心急我了解。那也是我的父亲，你没有证据说明就是我……父亲状况不好，请让我给父亲送药吧。』

她确实没有任何证据，只是道听途说。

乔纳森：（低下头）我怎么可能同意，我当时大声地命令他……

艾莉娜：（温柔提醒）JOJO，你好像又重新说回他了。

乔纳森：（握住艾莉娜的手）多亏你的提醒，我不该这样，太不应该了。艾莉娜，你讨厌他吗？

乔纳森：你讨厌他的话，我绝对不说了。

艾莉娜的眼神陷入长久的沉默，然后她展露了初识JOJO时的笑容。

艾莉娜：（掐着自己的手）过去那么久了，我说，算了吧JOJO。

艾莉娜：但是，我还是更愿意和JOJO你，以及瓦根在一块儿玩耍。

乔纳森：我明白了。

瓦根在这时候推门进来，嗅到周遭诡异的气氛，他的肩膀筛了一下糠。

瓦根：（随便倚在艾莉娜身边）嗨两位淑女，有什么是我这个好绅士不能听的吗？

乔纳森：你注意点形象。

艾莉娜：（明显开心起来）

——『JOJO，你不相信我啊。你不想再保持我们的兄妹情了吗？或者友谊？』

难得见迪奥再次露出那种表情，那不像是疲累或者心情不好，而是潜忍已久的肉食动物，展露阴恻恻的獠牙，要展开屠杀，把猎物撕咬得骨和肉都分离。又在想迪奥说的那些话了……大脑总绕着他转可不行，乔纳森现在正尝试把迪奥的那个表情丢到脑后。

有愧，相比其他山庄你死我活的宅门斗争，她自己也太不闻窗外事了一点。对于人情世故，她真的不算通达，就像一只习惯被喂饵食的金丝鸟似的，啄理羽毛时有的是傲气和自尊，出了笼子什么都不是。「美丽维多利亚」时代并不能庇护他们太久，所有事物都像灰燕子的尾巴，曝露出了显然的衰落。山庄明显还是旧式经济，而连这一点她都是课本里学的——她确实应该要成长起来，考虑考虑别的事。还有，继承权的问题，找谁来参谋呢？

乔纳森：其实我今天请你们来做客，就是想说……嗯……我们不能老是待在山庄闲荡了，这不行。

乔纳森注意到了，瓦根和艾莉娜一样，好像也不喜欢迪奥，那就挺好的，他们达成共识了。挚友们的建议总是有道理的，人生在世非常需要它们——乔纳森已经搬出了原来的屋子，得偿所愿地离迪奥更远了一点。在事情彻底解决之前，这样很好。

想想看，十二岁时男孩们的拳击比赛，迪奥一见她过去观赛，就停了手，『哟，乔纳森？』事实上他当时在虐待一个同龄的孩子。

很难不多想点什么。

艾莉娜：我得回去了！我才想起来我烤在炉子上的小甜饼！

乔纳森：天啊。真是不好意思！从我这儿拿点甜饼去吃吧，艾莉娜。

送别了艾莉娜，史比特瓦根毫无形象地后仰在乔纳森家的沙发。

瓦根：JOJO，我的烟瘾犯了……

乔纳森：（又开始神游）

不如就先跟瓦根学学理财，她想尽力不和迪奥发生正面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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