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情感往往如夏日骤雨,来的猛烈,而不需要明确的理由。
白、瞿二人经此一役,距离拉近不少,交流多了,才发现彼此间共同话题出乎意料的多,颇有相识恨晚之感:都嗜书为乐,是饱学之士;皆涉猎广泛,爱好不拘一格,亦性格随和,除了白秋说话有些噎人。
而回到学校,也就回到了秩序井然的日常生活中,一切仿佛都步入了正轨。
联考的第一炮由语文打响,之后,各科气势汹汹,由于是联合出卷,难度对二中的中等以下水平学生,毫无疑问是种折磨。
白秋秉持着全力以赴,得失不论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尽可能的追求过程分和完成度,倒也无甚压力。
这过程中,白秋难得一心一意全神贯注,忙碌中再无髀肉复生之忧。
而在周五时,顺利在警局拿到刑事赔偿,扣除医疗花费仍有将近4000元,让穷困潦倒的白秋感动的热泪盈眶,恨不得拍着胸口让混混们再给自己几记老拳。
生活似乎什么都没变,可白秋又觉得万物都不同了,最直观的体现就是做事效率快了不少。
但与其说是手脚变麻利,倒不如说只是有了动力,不再犯拖延症。
另一件意外之事,则是梁冀与白秋来往密切了不少。
两人作为邻居,梁学长便于周五晚抽空邀请学弟上门。同样规模的别墅,梁家装修突出了一个壕无人性、装潢华贵。步入玄关,正对着的便是明代名家沈少楼的扇面,客厅中则陈列着套在玻璃罩内的金石古玩。
“欢迎光临寒舍,请用茶。”梁冀礼貌的端上名贵的西湖龙团,价值逾千的茶包只简单泡了两三道,便随手扔在一旁。
白秋不懂品茗,却也闻得见喷香扑鼻,抿一口苦中回甘,清香久远,便知这绝非凡品。
“打扰学弟,我是想了解一下社团的事,尤其是关于比赛,思来想去,还是找你最合适。”梁冀又拆开茶点,将凤梨酥递给客人。
白秋吃人嘴软,当然是知无不言,得益于他优秀的概括能力,三言两语便把社团情况介绍了大概,而诉说联谊汇演优劣势,也尽量秉持了客观的态度,不掺杂个人情感。
“如此说来,咱们的社长还真是柳絮才高,真希望能尽快看看让你推崇备至的大作。”学长笑道:“高考对我而言,因为是去年就开始准备了,加上有奥数省队的资格,之后的复习不过是按部就班,忙中偷闲也能与你们共襄盛举了。”
“你自行安排好了,不做任何强制要求,当然学长如果能出分力,我们是倒履相迎。”白秋转述了季明意思:“而且听说学校加以扶持,给了不少资金,对学生的激励还是很足的。”
梁冀始终姿态从容,好似不以物喜:“这真叫人期待,而且既然咱社成员贵精不贵多,我就更不能尸位素餐,光说不干了。”
当聊的宾主尽欢后,梁冀端起茶碗示意,白秋便自觉的以唇轻碰茶水,起身告辞,准备打道回府,只是暗笑学长附庸风雅。
“咱们互换了电话、QQ,你有什么学习上的问题理应不耻下问,我定会倾囊相授。”梁冀显然也乐了,大包大揽道。
因为社团课被考试所占,周日上午的例行集会便显得尤为重要了。
位置还是老地方,白秋与梁冀连袂而至,待人到齐,李茵檀心中欢喜:来了两位新成员,重点是有个萌妹子!
其中彬彬有礼的男生,自然是学长梁冀,学霸的大名令众人惊讶不已。而让颜狗茵檀窃喜的——
“我是艺术社的夏小荷,来自五班。以后敞社便与贵社合并为文艺社,互不干涉,但戮力同心,我便是来参演舞台剧的。”
夏小荷声音欢脱,悦耳动听,让人觉得她不当声乐学的得力干将,实在可惜。
“文学社要求严格,但同样求贤若渴,对于今天两位新成员这样的人才,我们始终是虚位以待。”季明见两人都自我介绍完,条理分明的总结到。
将剧本给新人传阅一番,其他人则自己背着台词,不出意料,今日便要开始演练第二幕了。
“竟然还有动作打戏,正合我意呀。”梁冀指着那个凶狠的角色“爱星阿”,显然十分钟意:“就定了,感觉饰演反派会很有意思,而且我也可以客串一些不露脸的士兵随从之类。”
而夏小荷巾帼不让须眉,做出选择同样果断:“有名有姓的只剩洪士铭了,虽说要女扮男装,但我还有别的选择吗?可惜登场有些晚了。”
两人领了各自的台词,尽可能抓紧时间理解着人物内涵,十分钟过去,第二台戏开场!
梁冀按住喉管,尽量压低了声线,作为旁白:“烽火扬州路。废池乔木,犹厌言兵也,崇祯17年秋,京师三度易主,八旗铁骑席卷天下,所过之处尽数化为焦土,却在小小的江阴下遭遇前所未有的顽强抵抗,侵略者气急败坏,遂下令破城后鸡犬不留。”
白秋从远处走来,满身狼狈,擦把汗自言自语:“此次自京师折返桑梓,是随家父准备起兵事宜,欲讨贼复国,可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真的要去做那等粗鲁行径吗?”
前方一阵喧闹,白秋赶忙按住腰间长剑(暂时是木棍代替),侧身躲在一旁。只见手持弯刀的梁冀大笑道:“诸申勇士,给我将这些尼堪(注①)斩杀,让他们见识下大清天威!”
旁白:只见很快来了一群剃着古怪发型的满洲大兵,在百姓(暂无群演)中尽情砍杀。身后跟着数量更多的包衣,媚陷的笑着,割下同胞的头颅,拿去给主子们献功。
白秋目眦欲裂,忍住呕吐的欲望:“唔,早听说东虏无人性,孰料竟残忍至厮!真可怜了那些无辜生灵。”
正在暗自咋舌时,他藏身的隐蔽之处,竟又挤进来一人。
白秋大骇,差点叫出声,却被来者紧紧捂住了嘴。
纪芸衣衫褴褛,身上血迹斑斑(但现在还未化妆),压低了声音:“不想死就别喊,他们很快就会走的。”
果不其然,粱冀大开杀戒后,心满意足的看着抢来的财物,就趾高气扬的离开了。
白秋刚刚大气都不敢出,现在才冷静一点:“这位姑娘,刚刚那些禽兽是谁的部曲,军纪如此之差!”
纪芸表情悲凉:“谁知道呢,可东虏不都这般吗,当初在辽东,老奴(注②)便把上千万汉人屠到不足百万,如今见了中原的花花世界,他们自然要将其付之一炬啊。”
白秋用力一拳砸在墙上:“王朝更迭,本是自然常理,可是百姓何辜,遭此飞来横祸!”
纪芸闻言冷笑:“恐怕满洲人就没把咱们当成过同类,不过是两脚羊(注③)罢了。话说这附近已经了无人烟,你这公子哥是要去哪?”
“我自京南下,准备回松江老家,却不料路上遭遇乱匪,便与家人分散开。姑娘家在何处?若顺路不妨同行,你别看我文弱,却也有些武艺傍身。”
纪芸听后沉默了良久,低头不语,再次扬起脸时,两行清泪滴落在地,她喃喃自语道:“家?我已经没有家了。妾身本为江阴大家闺秀。”
她咬重了字强调道:“江阴,你听说了么,清廷已经公布了告示,原本城里九万丁口,如今只余五十又一!”
白秋如听晴天霹雳,呆立在当场。
“可我还是要回去,纵使那里已经成了森罗地狱,但那终究是我的家,是生我养我的地方。”
旁白:“此话说完,那逃难女子毅然决然的迈开步伐,不顾夏完淳百般阻拦。尽管她知道,一个弱质女流要孤身跋涉千里,无异于自寻死路。”
纪芸捂着伤口,艰难的向前挪动着步伐,嘴中高歌着:“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注④)。”
而白秋站在原地,只觉手冷脚冷,如坠冰窟,可却有一团火焰,慢慢的在心中点燃。起初只是暗红的火星。却愈长愈烈,渐成燎原之势,促使他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剑。
第二幕《扬州慢》,终。
注①:尼堪,即满语中对汉人的称呼,但并无歧视含义(另有蛮子一词,为歧视性代指汉人)。
注②:老奴,明人对努尔哈赤的蔑称,其于广宁之战后称“斗米买命”,将辽东地区满人外各族几乎屠杀殆尽。
注③:两脚羊,五胡乱华时期,少数民族将汉人当做军粮食用,谓之两脚羊。
注④:这四句选自南宋时期陈同甫的《水调歌头》,词都是由谱可唱的,只不过如今多数失佚,所以说高歌并无谬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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