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梁上燕·合6

合·未央长明

天边的飞燕绕着树扑腾着翅膀，又落在了地上。

在回宫的时候，曲洐的思绪从苏嫣的死亡中抽离了些许，她望着这明目张胆入宫出宫的车马，霎时间意识到秦思明的手段到底已经可怕到了什么程度，宫中的禁卫就这么看着进出不作任何言语，皇帝的权势，到底还有几分？

她攥紧了手心。

再次踏入琉璃殿的时候，曲洐感到了莫名的孤寂。

曲洐望着镜中的自己那憔悴的神色，呆愣了些许，又从耳后的鬓发中寻到了一抹白色。她望着这抹白发出神。她记着元子裳的一瞬白发，却想，元子裳对苏嫣，倒也是真心的吧，这么些年来，始终是她在护着苏嫣。

我又在恨些什么呢？曲洐自嘲地想，她这不顾一切跑出宫去找元家姐弟，现在想来实在是冲动至极，可是这却在另一种意义上也算是了结了她最后的念想，从此以往，这苏家于她而言，真正成为了记忆，她将再也没有了苏祁的那个承诺。

至于北境那个假王妃，她是谁又有谁在意呢。

可是我不想做后妃。

曲洐听到了自己心底里被掩埋着的细语。

帝王像是悬在她头上的一把刀，她现如今借着帝王的宠爱自是过得万人拥护，可是等到帝王对她没了兴趣，那她便会面临灭顶之灾，这种生死都攥在他人手中的感觉实在是过于难受，她那提着的心就没有一日能够落下。

她这次出宫，帝王已经知道了消息，想来帝王是会对她有所怀疑与迁怒，既然如此，那便不如直接……

曲洐现在全然是孤身一人，她再也没有了任何的顾虑，她这些年来的谋划与等待，串起了这场宫廷政变。

说来好笑，这将万千人生命攥在手心里的帝王，最终却毁在自己的亲儿子手里。永王带着乱军一路杀到了宫里，整个过程猝不及防，帝王带着他最爱的妃子躲到了大殿里，却没想到那把剑便这样插到了帝王的胸口，拿着剑的，是帝王最宠爱的贵妃。

曲洐在乱军中亲手杀死了这个她陪伴了数年的帝王，他在只有他们二人的大殿上望向她，全然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她将剑拔出，帝王的胸口涌出了殷红的血迹，手中的剑滴着血，望着帝王奄奄一息的模样，她忽然想起了那年的苏祁，也是在这个大殿上，那熟悉的血迹染红了砖瓦。她扔了剑，转身准备离去。

“为什么……”帝王气若游丝，使了一身最后的气力抓住了她，说出的却是这三个字。

帝王的血迹沾到了曲洐的裙摆上，她狠狠地将裙摆从帝王手中拿出，听着帝王这可笑的疑问，神色冷冷，道：“为什么，哪有什么为什么。”然后她飘然离去，目光丝毫没有触及后面望着她背影的帝王。

帝王在意识彻底失去之前，听到了他的贵妃高呼：“陛下被乱军所伤！”

曲洐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她看着永王为了这个位置不惜自相残杀，太子闻讯赶回，兵临城下，兄弟之间一场大战一触即发。而谁也不会想到，这一切，都是曲洐在暗中牵着线。

永王弑父杀弟囚**妹，被太子一路追到了角弓亭，最后一箭射杀了这个搅动朝廷的永王，而太子自己却也因此受了重伤。太子的兄弟除却不受宠的端王皆死在了这场动乱之中，皇室只剩下了端王和太子。太子只得匆匆即位，不出三月平了这场动乱，然而乱中的伤让太子还未撑到加冕仪式便死去，前后时间不过仅仅二月。朝中无人，百官商议之下只得迎了端王上位。

好在这场动乱只在京城有所影响，新帝上位后尊其母先后为明德太后，又尊曲洐为太妃，迁居长宁宫。

先帝宫中的妃子近些年来本就不多，在经历了那场动乱之后，便只剩下了曲洐一个人。

曲洐望着这个眼中看似因为父亲兄弟亡故不得不上位实则心中一片喜悦的新帝，露出了微笑，眼波流转，新帝看着这个年轻的太妃，心神荡漾。

几日后，便传出了新帝欲奸淫太妃然而太妃宁死不从在长宁宫咬舌自尽的传闻。

太妃经过抢救捡回来一条性命，却日夜对着先帝的牌位哭泣，宫中的宫女太监没有一个不被那哭声感染的，他们都悄悄谈起太妃的不幸遭遇，又悄悄地对新帝叹息。

于是这个丑闻传的越来越广，加上新帝未即位前本就是个十足十的纨绔子，哪怕是不受宠也仗着皇亲的旗号在地方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先帝念在他是先后之子，虽是让他人去善了后，但是做过的事情，哪有不被知晓的道理。

一时之间京中人人议论。

新帝初即位，本就尚未掌权，又传出这样的丑闻，然新帝虽是如此，但却毫无悔改之心，一心扑在玩乐之上。再加上各地灾祸渐起，民生哀怨一片，随处可见惨况，又逢边关事起，文武百官皆为震怒，三朝元老文武丞相接连上了奏章，字字句句弹劾的，却是座中的新帝。

新帝从未想过会有这一日，他被迫连下三封罪己诏，又将位置传给了年幼的前太子之子，被送回了封地。新帝出宫的那日，他望见那个年轻的太妃，对着他露出了一个熟悉的微笑。

前太子之子不过是七岁的年纪，却被迎上了皇位，而那个垂帘听政的，却是曲洐。

就像在帝王死后，她才知道，秦思明到底是何许人也。

这个靖文公主的爱慕者，爱恋了靖文公主一辈子，却得到的，是她的死讯。靖文公主的死，从来都不是意外，而是蓄意的谋杀。那个帝王害怕畏惧了靖文公主前半生，却在后期发了狠，对着这个自己的亲姑姑也能狠下手来让她死在了沙场，尸骨无存。秦思明是谁，是前朝的状元郎，是江湖上的南国客，他恨着这个帝王，恨到不惜假扮成太监潜入宫中要把这天下搅得一团浑水，他要的不只是帝王的性命，而是整个王朝的更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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