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明星稀。
清冷的月华洒在姑苏的青砖灰瓦上,像是下了一层薄霜,泛着冷冽的银光。一轮明月映衬着巍峨的山峰,夜晚的岚气兜兜绕绕,慢慢地将云深不知处纳入怀抱。
忽而,声声清澈的弦响破空而来。似昆山玉碎,又好似芙蓉泣露,嘈嘈切切,珠坠玉盘。
一曲琵琶语,一段离人愁。
云深不知处宵禁严苛得打紧。每每到亥时,院内更是鸦雀无声,静得出奇,就连不拘小节,来去自如的风经过这里时,也只是悄悄的擦着墙唯恐打破这份寂静。
如此宁静的夜晚,那铮铮的弦响显得尤为清晰。山脚下的彩衣镇,还未入睡的村民听得这声响,还以为是天外的仙子在拨弦奏乐。
房外廊桥上,一道修长的身影静静地屹立着,须臾,才度着步子缓缓向前走去。
蓝曦臣还是那样俊雅如玉,一身白衣如雪似霜,顺着穿堂而过的山风铺展开来。墨发轻扬,偶尔露出同衣衫一般雪白的抹额带。手握一管白玉洞箫,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的谪仙。
每走一步,那弦响便更加清脆动听。蓝曦臣停止步伐,轻轻扣着雕花木门。
琵琶弦响戛然而止,一阵轻微的响动过后,门缓缓而启。
“大哥?”女子温婉的声线传出,带着些许惊讶。
“毓徵还不睡吗?”蓝曦臣负手立在门外,笑意盈盈地望着门内的女子。
女子摇摇头,亦是莞尔一笑,道:“睡不着。”顿了顿,又道,“是毓徵惊扰了大哥?”
蓝曦臣道:“不曾,我也睡不着。”
女子将门打开,请蓝曦臣进屋。
屋内烛火摇曳,橘黄色的暖光柔和地映照着朦胧的窗纱。书案上笔墨纸砚摆放地整齐有序,精巧的小金炉萦绕着袅袅清香。案几旁边挂着一把雪白的琵琶,描着精致的卷云纹。
蓝琬不紧不慢地沏了杯茶给蓝曦臣,掀起衣袍下摆跪坐在旁,双手很自然地交合在肚脐处,脊背挺得笔直。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优雅从容,光看着就非常赏心悦目了。
蓝家的仪容仪态堪称仙门世家的标杆典范,更以雅正为家训,蓝琬与两个兄长自然是起表率作用的。
清冽的茶香混合着室内的兰草香扑面而来,果然让人心旷神怡,一天的疲劳乏力顿时烟消云散。蓝曦臣端起茶杯浅抿一口,品味半晌,笑道:“这是忘机的碧鸿踏雪吧?”
蓝琬歪了歪头,双眸含笑:“不错。二哥走之前将此茶赠予小妹了,说是大哥也爱喝,让我与大哥分些。”
“忘机真是有心了。”蓝曦臣放下茶杯,目光缓缓转向桌旁的琵琶,“毓徵刚才弹的曲子,我好像从未听过。”
此话一出,蓝琬斟茶的手不急不缓地顿了一下,道:“此曲名曰……《晚吟》。”
“《晚吟》?道真是个好名字呢……”蓝曦臣抚了抚银色的弦,语气波澜不惊。烛火打在他轮廓分明的俊颜上,投下浓重的阴影。蓝琬虽看不见蓝曦臣的表情,但她知道,自家大哥的眉头又拧成了疙瘩。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过大哥为了她和二哥皱眉了。堂堂的广寒仙子,姑苏蓝氏青蘅君第三女,竟也被这红尘中的儿女情长牵绊住了脚步。好笑的是人家竟然还爱搭不理的,放到民间真是可以编一本长长的话本用来消遣了。
蓝曦臣也是头疼。
别的仙门女子和她一般大的早都出嫁了,孩子都能弯弓搭箭,到处乱跑着去夜猎。可蓝琬始终都是孤身一人,整日呆在云深不知处,成天的闭关、看书、写字、弹琵琶。前几年来提亲的都快踏破云深不知处的门槛了,全被她婉言谢绝。渐渐的大家知道了这位广寒仙子的脾气,也不再来提亲了,把叔父气得够呛。
每每叔父数落她时,蓝琬只是敛了眼睑,沉默不语。
“你……当真放不下他?”
蓝琬低下头,柔顺的长发沿着雪白的衣袍倾泻而下,不语。
“因为魏公子的缘故。忘机和江宗主的关系已经闹的很不愉快了。而且当年江姑娘的事,江宗主也不很待见你。”蓝曦臣把玩着手中的茶杯,道:“你在这样死守着,有什么用呢?”
蓝琬道:“我没保护好阿离姐,是我欠他的。”
“毓徵,你要为兄说你什么好?”蓝曦臣喃喃道,伸手替妹妹拢了拢耳边垂下的几缕青丝,“你呀,有的时候,对自己太狠了些。”
“二哥何尝不是?三十三道戒鞭,一次罚完,禁闭三年,重伤难行。”
当年,蓝忘机为了魏无羡,出手将蓝家三十三位前辈打成重伤。看着自己发疯了一般的二哥,蓝琬几乎崩溃,哭着跪在地上哀哀央求他手下留情。
乱葬岗覆灭之后,蓝忘机仍然拖着重伤的身子坚持去看了一眼,还带回了尚且年幼的温苑,也就是现在的小辈蓝思追。
蓝忘机心悦魏无羡,她看的分明。
蓝曦臣叹了一口气,有些许的无奈。
姑苏蓝氏从来都是仙门百家中最清心寡欲的门派,却尽出痴情种。
他父亲,弟弟妹妹,无一例外。就连蓝曦臣自己,都没逃脱过一个“情”字。
广袖里的手慢慢抚上了裂冰下坠这的玉坠,温凉的触感下,一个“参”字格外清晰,几乎刺痛了他的手掌。
那个刻有“商”字的玉坠,应该还在自己亲手送给她的玉箫下坠着吧。可她已经失踪了十年,生死早已两茫茫。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罢了,不说这些了,”蓝曦臣将杯子搁在桌上,站了起来,雪白的衣袂干净利落地垂下,“兰陵金氏明天有清谈会,我要去你三哥那儿一阵子。你帮忘机照顾一下他的兔子。时间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蓝琬默然,屈膝行礼送兄长出门。
今夜注定是无眠之夜了。蓝琬关上门,脱力似的靠着门慢慢滑下,瘫坐在地上。一双剪水秋瞳,慢慢蒙上了一层水雾。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大梵山下的小镇,还未完全褪去白日的繁华热闹,街上的小贩已经开始收摊准备回家了,街道两旁的房舍内,窗纱将豆大的昏黄灯光晕开,朦朦胧胧地洒下一片片温暖。
比起其他店铺,客栈倒是比平常热闹了许多,大多都是长衫佩剑的玄门修士。各种颜色的校服轻盈飘逸,远远望去倒也像是五颜六色的轻云悠悠飘动。
店内灯火通明,玄门修士们都是今晚一起夜猎的,虽说都是为了自家门派拔得头筹,最后也就互相结伴配合,彼此之间也甚为熟悉。到了客栈,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能围在一张桌子上侃得天花乱坠。
“哎,听说了吗?今天可出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那个鬼将军,今天现身啦!”
“鬼将军?哪个鬼将军?”一位年轻修士满脸费解。
“还能是哪个?夷陵老祖魏无羡手下的鬼将军温宁啊!”
“温宁?不是早就让兰陵金氏解决掉了吗?”
“就是啊,不过兰陵金氏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据说几年前金老宗主还在世的时候,就请了那个十恶不赦的夔州薛洋当了客卿,要他拼那块被毁掉的阴虎符。后来啊,敛芳尊接管了兰陵金氏,才把那个小流氓收拾了。”
“那就奇了怪了,这鬼将军可是杀了金光善的长子金子轩的罪魁祸首啊!连那小金夫人江厌离也让他的头儿魏无羡间接害死了,兰陵金氏怎可留着那鬼将军不杀之而后快?就是可怜了小金公子金凌,年纪小小的就父母双亡了。”
“好巧不巧,据说那鬼将军就直接出现在小金公子和江宗主面前的,还有含光君也在场!”
“以江晚吟那脾气还得了?没用紫电把鬼将军抽的灰飞烟灭?那鬼将军又是谁招出来的,不会是夷陵老祖重生了吧?”
“我听说啊,是莫家庄的断袖疯子——莫玄羽招出来的。当时江宗主已经准备把人抓起来了,不知怎的,又被含光君带走了。”
“含光君?不会是因为广寒仙子吧?”
和发言的愣头青同座的其他修士皆是虎躯一震,其中一位捂着他的嘴压低声音道:“小点声啊你!要是让江晚吟听到了……”边说还边四下里张望,确定没有看到那身紫衣玄袍的宗主服,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刚刚发问的年轻修士按耐不住好奇心,问道:“你们在怕什么啊?夷陵老祖和江宗主之间的恩怨,这又和广寒仙子扯上什么关系了?”
在年轻修士的眼中,广寒仙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像他们这种门派普通修为底下的修士更是连其芳容都不曾见过,仙门百家关于她的轶闻少之又少。这次突然提到了这位闻名玄门的大美人,自然是惊讶至极。
“这位小哥,你还是太年轻有所不知啊!”一位年长的修士又向四周望了望,招手让他们把耳朵凑过来,“今天在下就大着胆子告诉你们吧,那个你帮我看着点,若是那江晚吟来了知会一声,不然我们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姓魏的在世的时候,风流成性,不少玄门仙子都被这朵恶桃花招惹过,就连光风霁月的广寒仙子也不例外。当年魏无羡包庇温狗余孽,广寒仙子竟然为了他,在点金阁内当场和金光善还有江澄撕破了脸皮,反手劈毁了殿内的一根房梁。纯金的,就连当朝皇帝都舍不得用纯金作梁子啊……”
“后来呢?”年轻修士好奇地推了推还在咋舌的他。
“后来啊,乱葬岗围剿,姓魏的身死后,那些个倾慕广寒仙子的世家宗主或公子哥,提亲的都快把门槛踏破了。广寒仙子愣是拒绝了所有的亲事,为那夷陵老祖守身如玉十三年,到现在还是待嫁之身呢!”
“对对对!当时乱葬岗围剿就只有广寒仙子和含光君未到场!”
“这……又和江宗主扯上什么关系了?”年轻修士仍然是满头雾水。
说起江澄,玄门自是不陌生的。他和夷陵老祖魏无羡是曾是师兄弟关系,后来魏无羡修习鬼道,手下有令人闻风丧胆的鬼将军温宁,私自窝藏温氏余孽,天理难容。十三年前害死了兰陵金氏的金子轩和其妻江厌离,也就是江澄的长姐。江澄大义灭亲,围剿乱葬岗的丰功伟绩也是人尽皆知。
“江晚吟年少的时候,对广寒仙子的心意那是昭然若揭。只是广寒仙子一片真心错付魏无羡,魏无羡又与江晚吟翻了脸。而那广寒仙子,为了救魏无羡竟然在他大开杀戒之时带江厌离上了不夜天。江厌离被害死后,江晚吟痛恨魏无羡,也不再待见广寒仙子了。”
“要我说那广寒仙子也是,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上魏无羡!”
说到最后,几位修士皆发出几声轻叹,混杂在人声嘈杂的客栈里,听不清是遗憾、无奈还是嘲讽。
“不过啊,乱葬岗围剿之后,江晚吟放出狠话来,玄门中若是让他听到谁议论夷陵老祖与广寒仙子的是非,那……”
还未等那修士把话说完,同座的几位后背早已爬上了阵阵寒意。夷陵老祖身死的这十三年,江澄变得疑神疑鬼,坚信魏无羡一定会夺舍回来,性子更愈发的阴冷狠厉,脾气坏的臭名昭著。他视那些修习鬼道的为眼中钉肉中刺,惩治手段也是相当毒辣,宁可错抓也不肯放过一个,莲花坞的校场上常常惨叫连天血肉横飞。
此人还十分记仇,如果得罪了他,那真的没有任何好果子吃。
忽然,放哨的修士迅速回到桌前,压低声道:“江宗主来了。”
话音未落,一只紫边绣有精致九瓣莲纹的黑色长靴踏进了门槛。屋内的嘈杂声顿时小了下去,修士们齐刷刷地站起来,对着门口行礼道:“江宗主。”
门口的紫衣青年微微点头作为回礼,大步跨入屋内。路过那一桌人时,细长的眉锋扬起,一双杏目目光沉炽如闪电,隐隐的攻击之意让人不寒而栗。
几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激灵。
青年生的一副俊美非凡的相貌,笔挺的紫衣玄袍衬得他更是雄姿英发,腰间悬一枚九瓣莲的清心银铃。许多年轻女修盯着他的背影好一阵发痴,却都被他满面的阴霾阻止了搭讪的脚步。
一个半大的少年,身着兰陵金氏的金星雪浪袍,眉间一点朱砂,相貌也是俊秀明朗。蔫头耷脑地跟在紫衣青年身后,满脸颓丧气,仿佛是遇到了什么晦气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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