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了先前那番铺垫,走进教室的刹那,看到陶鲸渚坐在自己身后位置、半张脸埋在臂弯里像是在打瞌睡的时候,温峤心里估摸着十有八九是他故意换了位置,因此一点儿都不惊讶。
她故作自然地整理整理鬓发,都不正眼看陶鲸渚一眼便坐到了他前面。
即便如此,温峤还是能感受到陶鲸渚锁定在她身上的目光。
出乎意料的是,她甚至有种莫名的开心。
方才从余光里瞥见,身后的男孩子换了一身整洁的黑色短袖衬衣和街头流行的白色工装短裤,头发经过打理修剪后显得清爽不少,又恰与棱角分明的脸型相衬,简单的学生装扮竟为他平添了几分潇洒迷人的魅力——却显然不便在这种场合里表现出来,于是她只得压在心底偷乐一番。
温峤咬了咬下唇,嘴角不引人注意地勾起微小的弧度——果不其然,放下书包不出十秒,便听见了身后的响动。
即便后背没有长出第三只眼睛,温峤也能感觉到他的坐立不安与急不可待。
小姑娘感到有人轻轻扯了扯她的马尾辫梢,末了耳边便是那人的悄声:“不知道班规?顶着这么厚的刘海儿来上学,不怕一会儿就被——”
温峤故意黑着脸回头。
陶鲸渚无辜地眨眨眼睛,双手比划成一把剪刀:“咔嚓。”
温峤瞥了一眼他那一头浅棕色的发,摆出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故作幸灾乐祸道:“还说我呢,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
陶鲸渚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这是天生的。”
温峤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便背过身去不再理会他。
后来班主任顶着标准“地中海”式发型和瓶盖似的厚近视镜走上讲台,点名时第一个便是陶鲸渚的名字。在陶鲸渚刚要答到的时候,温峤低声嘟哝了句“顽皮鬼”。
两人的座位恰巧靠窗。清晨的阳光从背后斜射进来,在漆了暗红色油漆的木质课桌上拓印了窗棂的剪影。由于窗户朝南,从这个角度往外看,能恰好看到南山和周围高低起伏的山脉。正值盛夏,那山被各式植物覆笼着,又与山脚下的写字楼和居民小区相互映衬,于是那连绵的苍翠中便点缀了零零碎碎的乳白。倘若逢着湿度稍大的清晨或者傍晚,还能见到缭绕的雾气或山岚。那些云雾薄纱似的绕在山头,舞女裙摆一般的温婉袅娜,别有一番风韵。
有时课间逢着陶鲸渚离开教室,温峤总是喜欢靠在他的书桌旁,望着南山的剪影发呆。她一手放在身前,一手扶着他的课桌边沿,留下一抹淡淡的余温,也留下了她常涂的防晒霜的茉莉香味。这样等到陶鲸渚从外面疯玩回来,课桌一角便有了温峤的体温和香味。等到下次他再离开教室的时候,温峤又会靠在那里。
虽有父亲的千叮万嘱,小姑娘还是改不了爱看杂志和漫画书的习惯。又恰好逢着父亲起早贪黑的时候,于是温峤还是每天从饭钱和零花钱里省出一两张票子,攒上十天半个月,放学后绕到学校后面的杂志去买新一期的杂志。有时候觉得念书无聊了,她就把杂志悄悄摊在桌洞里或压在课本下,在前面偷偷地笑。奇怪的是分明没有发出声响,却无一例外均被身后的男孩子抓了正着。
陶鲸渚的顽皮像是刻在骨子里似的。
有很多次,她甚至感觉自己一定会记恨他,但总能在下一秒被他出乎意料的温柔劝得服服帖帖。
于是某天上课时,瞅着温峤在看杂志的功夫,男孩儿在后面用铅笔头忽然戳在她的脊背。
“啊!”温峤惊叫。
陶鲸渚立刻收了手,一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翻着课本,一边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
全班霎时鸦雀无声。同学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射向温峤,她的脸立刻羞了通红。
“温峤,”班主任推了推瓶盖似的厚眼镜,皱着眉头板着脸走过去,“看的什么,给我放讲台上来!”
温峤咬了咬嘴唇,低着头一动不动。
那一瞬间她简直恨透了陶鲸渚。
一股热浪顿时直冲向头顶,很快就爬满了双颊。
“拿过来!”他将声音提高了几个分贝,“难不成还要我请你?”
同学们开始小声起哄。
温峤听到教室角落里有人在幸灾乐祸地笑,好在她没有心思琢磨他们在窃窃私语些什么。
小姑娘只得一寸一寸地把杂志从课本底下抽出来,合上、卷成卷,再慢慢起身,低着头红着脸往讲台的方向挪。
小姑娘站起来的一刹那,身后的男孩子神不知鬼不觉地伸了伸脖子,末了又在草稿纸一角迅速地写了些什么。写完之后,他将那一角扯下来,胡乱折了几折揣进裤兜。
“不学无术,一学期不到你就这么放肆?”班主任瞅了瞅那本杂志,一把拽来撕了粉碎,反手狠狠地甩进垃圾桶,末了又指着温峤的厚刘海和彩色头绳厉声道,“你看看你自己,人不大小动作倒不少,从头到脚哪点儿有个高中学生的样子!没本事去火箭班,更应该好好念书,你对得起自己吗!”
温峤往座位上走的时候还是垂着眼帘看脚下,于是陶鲸渚可以直视她的脸而不用担心四目相对的尴尬。他见小姑娘的脸羞得像个熟透的苹果,眼角挂着些许晶亮,手指上隐约有掐红了的印痕。
男孩子转了转眼珠,旋即冲着她看不到的方向微微莞尔。
陶鲸渚承认后面的课他都没有认真听讲,那个念头一直在他头脑里回旋盘绕。
瞅着下午放学和晚自习之间的歇息就要到了,陶鲸渚听到铃声后一个箭步冲出教室。温峤则慢吞吞地将课本收好塞进桌洞、整理了整理仄斜的书立,又摸出随身携带的小梳子和钥匙扣上的方镜,照着梳了梳头,等到班里同学差不多走尽了,方才慢悠悠出了门。
哦,好在这次陶鲸渚没有选择放学跟她一起吃晚餐,温峤心想——倘若那神经大条的顽皮鬼还好意思像往常一样,她一定要找个没人的地方教训到他知错为止。
于是她一个人去了学校食堂,而没有像先前那样一周三四次地去学校旁边的商业街——所谓的“商业街”当然与陶鲸渚带她去过的那条相差甚远,只是距离较近,再加之街上林林总总地开了不少小饭馆、零售店与饮品站,因此也就成了周边学校里学生下午放学后的目的地。也许是家乡地域因素使然,温峤尤其喜欢其中一家砂锅,并且每去必点糯米丸子和炸虾饼。
这次她怏怏地从学校食堂吃完后,瞅了一眼旁边的小超市便往教室的方向走了。按照惯例,倘若手头的钱不算紧张,或者自己凑够了下一期杂志的钱后还剩了些零头,只要某天选择从学校吃晚餐,温峤是一定要去超市买杯酸奶或者布丁,或者其他看上去小巧精致,并且吃的时候不会有太大味道、发出太响声音的零食。她想起每每这时候,陶鲸渚都会站在超市门口的小花园里等她。见她出来,男孩子一边故意“怂恿”道你这么瘦多吃点儿免得被风吹走了,一边变戏法似的从身后取出一片精致的树叶或者一朵刚摘的野花。
那小花园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不仅拥有一方娇小的池塘和小木桥,还有假山和复古木质秋千。每每到了春夏之交的时候,一团一簇的白色绣球花开得正盛,因此也恰是个拍照取景的好去处。
这所民办高中的占地面积不算大,但食堂和教室之间却隔着田径道和篮球场,并且还是对角线的距离。因此下午放学与晚自习之间的这一个半钟头,也是操场上最热闹的一阵儿。
不想刚跨过操场的围栏,一声吆喝似的便由远及近地追了上去。
“小峤——”
温峤权当没听见,反而加快了脚步。
见温峤没回头,那人又扯大了嗓门:“小峤——”
温峤叹了口气,兀自摇了摇头。
身后那人也不恼,粲然一笑便向着她的方向跑去。
黑色衬衣倏忽惹了他满身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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