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五搬出了房子,菊理带着他去找菊寅。
C城夜晚多得是灯红酒绿。低头,黑皮鞋与高跟鞋交错,暗与亮的反复交织,踢踏的清脆,霓虹的闪耀,时远时近的笛鸣……意乱情迷中更是欲盖弥彰的迷失荒唐。忽的,食肉的丛林闯进一只小白鼠,不断探头,急促前进。
“前面,再往前一点。”落五趴在菊理肩头,嗅着菊寅的气息。酒味,烟味……还有胭脂味。
菊理慌张地找着,爸爸说去赚钱,可他现在在哪呢?
小小的酒吧门口,一个年轻女人找上一个失意男人。温柔的眉眼,温婉的言语,无意显露的同情,企图溺死落网的边缘人。再差一步,他的眸便要染上夜色的黑,妖娆的手即将抚上憔悴的脸……
“爸爸!”
菊寅眼神微亮,烟头的灰烬落在白球鞋上。
女人用阴影掩去可惜,依旧笑看那天真孩童跑到面前。
“原来菊先生儿子这么大了。”
菊理紧抓着爸爸的手,手心的湿汗粘稠着那双大手。日趋麻木的心终于获得一丝清明。
“你好。”女人蹲下,伸手要去摸一摸这可爱的孩子。
猫爪猝不及防地在玉臂上留下道血印。
菊理吓得连忙道歉:“姐姐对不起,疼不疼?”
女人怒不于色,盯着猫:“它一定平时娇惯得很。”所以才肆无忌惮。
落五半睁着蓝眼。
菊理低头:“对不起……”
烟已烧到尽头,些许星火仍顽强跳动。菊寅长吐一口烟气,烟头刚落地,白球鞋几番踩躏,最后的欲望终被掐灭。他的生活不是一个人,他的责任还无法放手。他拉紧儿子的手:“走吧,回家吃饭。”
“菊先生。”女人不甘心的喊住他,“这个收下吧,如果有一天……”一定有那一天,每个男人都会有脆弱的时候。
“不会。”菊寅打断她,礼貌地谢了声:“谢谢你陪我站外面这么久,晚了,还是回家吧。”
眼睁睁看着他离去,女人蠕动着红唇难言一语。手里的名片顷刻成了废纸。他怎会明白,她们最讨厌的就是怜悯,一句温暖的话能改变什么?醉生梦死的一如既往,修罗场的苦难折磨也从未消停。披了张人皮是君子,撕了人皮是吸血的魔鬼。
人来人往,她无家可归。
“嘉儿!”
可是总有男人开着豪车,喊声“嘉儿”,带她去一个随时可能没有的地方。
嘉儿收起难过,转身依旧是他们温柔的嘉儿。坐在车上,她也只能笑着,温温和和,似乎从来不曾是这里的人。
“你还在生气吗?怎么又到这里来了,让人知道……”他在说,她没在听。看着他的俊脸,她想:多说几次吧,你也会弃我而去,然后呢?我又会回到这里。
C城啊、多得是灯红酒绿,多得是比她更好的女人。
黑夜下,正如电台小哥说的:多的是无人愿听的故事。
“爸爸,别赶走小五了,好不好?”餐桌上,菊理恳求父亲。
“谁?”菊寅停下筷子,“你说什么?”他丝毫不记得谁是“小五”。看儿子转向那只猫,才有些明白。
“你想养猫?”
“嗯!爸爸我保证我……”
“想养就养吧。”当是给儿子做个伴,万一又有了臆想症,连送医院都不行。上次打电话的女人都说不安全,实在不敢再把儿子送进去。
“……”听错了?菊理咬着筷子痴痴不动。趴在地上的落五翻个白眼,扭过头去。失去记忆,无论对他落五还是菊理都是一项不错的选择。
吃过夜宵,菊理抱着落五去洗澡。凌晨三点还没有到,落五却不愿再变回人类,鲜少安静的任由菊理乱无章法的洗搓。
“对不起,害你被骂。”菊理想起房主的斥责,就觉得是自己害了落五,笨手笨脚,老是给他添麻烦。害的他只能穿着弄脏的衣服陪自己大晚上找爸爸。
“你什么时候说对不起说得这么顺溜?”落五抬起爪子放在菊理手里,懒散问道。给他搓洗的手停下了,菊理茫然看着落五。
“做你自己就好。”落五整个身子浸在热水里舒缓着疲惫,他眯眼:“待会儿给我搓背。”
“做自己……”菊理低低重复了声,手里的力气越来越轻。
“小五,我也不知道……或许妈妈说得对,我不该不听话。”
他怎么还不明白!落五气愤的抬头,却擦过一张满是水滴的脸蛋。
菊理睡着了……趴在浴缸上,呼吸沉重。
今天确实太累了。落五跳出浴缸,甩甩毛发,变回了人身。他轻轻抱起菊理,将他送回房间。
睡梦中的菊理眉头不会皱,抱住他的小熊公仔便不会放手。
“笨蛋。”落五忍不住靠近,硬给他的脸戳出个酒窝。
很久以前有人对他说过:不要怨恨,因为灾难是福。
六年的灾难,六年的怨恨。他做不到那个人的温柔,也无法理解菊理的宽恕。
所以……落五终是变猫,从窗口跳了出去。
C市的妖头就在附近。鼻间,血腥味稠密。
停下……停下……停下!
虎啸,
狼嚎,
原本不该在繁华都市出现的野兽却在空旷的街头互相撕咬,血月凉空,腥风阵阵,两股不凡势力再次对峙!
给我停下!!!
她嘶哑的声音已无法传达,绝望的泪珠如雨挥下,匍匐在冰冷的地面,连血、都要凌冻。如果生命还剩一刻,她可以连这一刻的留恋也不需要,这一刻的痛心,她难以承受。
人生,何以至此?
“需要帮忙吗?”无力扭曲的现状却在黄猫出现时闪现一丝变数。
是敌?是友?不重要了。
“求你……阻止他们。”她哀求,一直以来的坚强瞬间不复。
落五变成人,以妖力提起近乎瘫痪的女人,不缓不慢走向厮杀中心。脚边铺满兽的尸体。
“喂,先杀了她如何?”女人被提到面前,虎狼之战瞬间停歇。
“小子,放了她!”
“找死!”
已杀红眼的双方此刻仇视着同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敌人,顷刻,恶念横生,杀戮之气席卷而来!
“你若知我心意,请随我去蓝海……”
清悦的歌声忽现,忍耐着悲伤,极力唤醒记忆里两个天真的少年。
“犸琊……”
气势汹汹成了泪眼朦胧。
虎狼齐齐脱了兽形,跪倒在地。
他们本该死在荒凉的原野,她以一生的好运令其起死回生;他们本该在森林无忧度过,她教会少年都市的生存法则。是她太蠢,以为爱是无言的付出。到头来,一塌糊涂。
“犸琊……”少年们仰头痛哭,如稚子之泣。
落五松手,女人竟开始站起,轻轻拍着两人的背,仿如慈母。
“对不起,一直不想你们长大。”
“对不起,囚禁了你们的自由。”
“对不起,我很自私。”
“对不起,我爱你们……”
犸琊跪下,抱着她的孩子轻轻絮语。或许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说过太多谎话,也许下太多虚假的承诺。唯此刻,她承认,她道歉。
“奇劫,迹难。我爱你们,我的孩子。”她闭起眼睛,终于毫无遗憾的离去。长久以来躲避的问题,他们也都听到了答复。至于是不是又一个谎言……
她轻勾唇角。
奇劫和迹难拥紧犸琊迅速冰冷的尸体,哽咽:“犸琊,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们。我们任性!我们胡闹!我们不顾你的感受……”
天,开始毫无征兆下起雨,结界慢慢瓦解。两个少年的背影在恍惚间不见,仔细再看,已是两个成年人宽阔的肩背。
长久的枷锁去了,他们该欢呼雀跃,却是难以言喻的心痛。
“已经死了,我们可以继续。”落五好战的血液沸腾。他知道,C市老大是奇劫,可是迹难的妖力远不在奇劫之下。敌人越强,他越兴奋。
“滚!”抱起犸琊,奇劫赤红着眼,一脚将迎面的落五踹开,劲道之大,令落五瞬间变回原形。
犸琊一死,迹难已经没有了争夺之心,随奇劫带着犸琊尸体离去。
落五咬着牙,颤抖。
迹难一步步朝他走来,英俊的脸却满是狞笑:“你以为我们是和你一样的杂货?不巧,你还没挑对时候。”
落五闷声承受践踏。
“害怕了?”迹难笑。
落五也笑:“怕、你、王、八。”
迹难捏着他的脖子,好笑他的逞强:“那就痛快的死吧。”像解决垃圾一般,落五被他甩到身后。
此刻,落五想得是:菊理那笨蛋还能赶来吗?
他没来,来的是个陌生男人。皱着眉接下他,戴着白手套,用两只手指夹着落五。
穿着白西服,胸口别着一朵白菊花,打着白色宽面伞。
意识到来人,迹难停住脚步。回头,看见这个幽灵般的男人。
“阁下也是来打架的?”
这是非常感性的帝王音:“不,我做的是生意,我是个商人。”
迹难:“我最讨厌的就是商人。”
帝王音:“巧,我对负义之人也丝毫没有好感。”
迹难不悦:“怎么说?”
帝王音晃晃黄猫,意有所指:“他。”犸琊能有力气说出遗言,皆是落五暗中以妖力相助,否则落五也不可能连奇劫一脚都承受不住。实在妖力耗损过度。
迹难哼道:“这小子原就心思不正。你是为他而来?”
果然狼性未脱。帝王音摇头:“非。我为我的顾客而来。”
迹难:“顾客?”狼的嗅觉向来敏锐,这个穿西服的男人全身透着诡异死沉的气息,像死人。
帝王音:“犸琊。我是来收取利息的。”
提到犸琊,迹难杀气凝结:“你是谁?”
帝王音:“后悔买卖铺当家,河渡。”
“艾铃。”一声叫唤,长裙女孩自虚无走来。接过落五,又自虚无而去。
扔了一只手套,这个神秘的男人从怀中掏出一只奇幻鸟,任它在两人间徘徊。
“她一直想让你听的。取利息前,好好享受吧。”
奇幻鸟出声,竟是犸琊最爱唱的一首歌。
迹难一时恍惚,怔怔站在雨中仿佛回到了充满欺骗却满是笑声的过去。
河渡闭起眼,欣赏着逝者的美妙歌声——
你若知我心意,请随我去蓝海;
你若知我心意,请将手放开;
有一天,梦里的花会绽;
记得来树下看一看,
或许还有谁在等待
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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