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袁母订了个包间，乐呵呵的拉着张诗话家常，什么我家儿子在哪儿毕业呀，工作多久了呀，七八岁了还尿床呀……搞得袁因浑身不自在，讪笑道：“别说了，妈……”

袁母笑得更欢了，“这小子还害羞呢！”

张诗笑不露齿，含蓄而安静，像她这样的女孩子，其实是非常惹人喜欢的。

袁母幽幽叹了口气：“你们俩孩子，一个比一个害羞。”她摆摆手，“怎么还不上菜，我去催催……”

袁母出去后，张诗更安静了，只是眼神一直往袁因那边飘，显然是有好感的，只是她太害羞，几次张口都没说出话来。

袁因扶额，酝酿了几分钟，试探道：“张小姐……”

张诗连忙摆手，声音依旧很小，“叫我张诗就好了……”

袁因从善如流：“张诗小姐，呃，我不知道你对我是怎样的看法，但是……你知道吧，就是……你很好，但是我，就是……”

他向来不擅长说拒绝的话，支支吾吾了好半天，张诗从他这颠三倒四的话语里琢磨出味儿来，眼睛泛了红，声音更小了，“你不喜欢我……对吗？”

袁因急忙道：“不是你不好！你很好，但是我……我有喜欢的人了。”

张诗垂下头，刘海遮住了神情，好半天才说：“我觉得你挺好的，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其实我可以追你……”

袁因咋舌，“不不不用！”

张诗头垂得更低了，“我差劲到……你连这个机会也不给我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袁因越急越说不好话，舌头跟打了结似的，“你很好！是我不够好……而且我有喜欢的人了。”

袁因顿了顿，嘴角渐渐勾起一个笑来，“——很喜欢很喜欢的人，虽然我们错过了很多年，但是我还是很喜欢他的，他说过，他也喜欢我，所以……”

张诗身形僵滞，手指无意识的转着水杯，抬头冲他扯出一个笑来，“那她一定是一个很好的人，能让男人这么喜欢，一定是很漂亮的女生吧。”

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说的这番话，带着怎样的妒意和偏见。

袁因沉默半晌，“人是很好，但是大概不能用漂亮来形容，”他忽然眯着眼笑开了，“是一个很帅气的、很好的男生。”

“啪——”

杯子掉到地上，脆生生的声音。

张诗试图扯出一个笑，但是没能成功，她甚至连声抱歉都发不出声。

袁因体谅的笑了，“吓到你了？可能是有点唐突，所以……”

门被撞开的声音，把袁因剩下的词句全都堵了回去——他的母亲，脸上挂着泪痕，冲了进来，嘴唇颤抖着扬起手臂。

袁因受下了这一巴掌，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袁母神色阴沉，对外人一向笑脸相迎的她此时却是笑不出来了，沉沉道：“张诗，对不起了，你先回去吧。”

张诗忙不迭站起来，提着包踉跄的出去了。

三个人的闹剧，两个人的对峙。

他们沉默了很久，袁因能感觉到自己母亲一直盯着他，心里长叹，抬起头短暂的笑了一下，“妈，你刚才在外边儿呢？全听到啦？看来这包间隔音不太好。”

他脸上还有刚打出来的指印，看上去又可怜又可爱，袁母看着这个她倍加喜爱的独子，既气又哀，努力整理了自己的情绪，“刚回来，听了一耳朵……有喜欢的人了？男的？”

袁因点点头。

袁母冷笑：“先前在公司我就奇怪了，你那同事怎么这么眼熟，我却死活想不起什么时候见过、在哪儿见过，”她冷冷的看了一眼自己头垂得快到地里去的儿子，“现在倒是想起来了，高中见过，叫什么程锦对吧？”

袁因头垂得更低了，显然是默认了。

袁母再也平静不下去，挥手把桌上的茶杯全扫了下去，噼里啪啦一阵好响，“怪不得，怪不得你急吼吼的把我俩拉走！你怎么偏要……偏要和那个变态搞到一块儿去！当初我怎么说的！怎么说的！你又是怎么跟我保证的！你——”

“妈，”袁因抬头，皱眉道，“程锦不是变态，他要是变态，你儿子我不也是么？”

“你不孝子你！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闹心玩意儿啊我……”袁母瘫坐在椅子上，语气却愈发尖厉，“断了！给我断了！他家庭不幸，生了这么个变态，干嘛把我儿子也拖下水！他就该一辈子没人爱千刀万剐不得好死！我看，我看他就是男狐狸精转世专来祸害人！

”

“妈！别说了！”袁因再也听不下去，站起来盯着他母亲，“程锦不是变态，是你儿子先喜欢他的，是你儿子先跟他告白的，所以，你儿子才是变态，别迁怒别人。”

袁母被他这一番话气得气都喘不上来

。

到底是朝夕相处了十几二十年的亲人，虽说他没错，却也狠不下心指摘，那番话，几乎是袁母把他逼急了才说出来的，当即便后悔了——他妈妈，平生最为自豪的，就是自己这个儿子，说的那些话，何止是在扇她面子，还是在捅她里子，比毒药还毒上三分。

“妈，”袁因声音柔和下来，拍了拍女人的脊背，“我知道你是关心我，可我这么大了，有自己的主意……”

袁母心绪震荡，听不进去他的话，一个劲儿的骂着，袁因便住了口，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听着。

袁母看着儿子低眉顺眼的样子，心头老不是滋味，儿子大了，翅膀硬了，哪里管得了，说来说去，只是浪费了自己的口水。到最后她是心神俱疲，骂人的劲头儿没了，凝神想了许久——她给儿子安排相亲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他欢欢喜喜有个家么，现在儿子有喜欢的人，为什么要大发雷霆呢——因为程锦是，是个男人啊！

是个男人，那又怎么样呢？

——是啊，是个男人，又怎么样呢？

袁母想来想去，愣是没想明白自己一开始生气是为了什么，过去了那么久，时代在变，她也在变，想想她逼着袁因做的事，便觉得那时自己又顽固又狭隘，再想想自己先前说的话，又觉得自己骂骂咧咧跟个泼妇似的。

袁因忐忑的望着袁母，觉得她这么久不说话，肯定是在憋大招，心中愈发没底儿，但他也知道，想要和程锦安安稳稳长长久久过下去，肯定得过自家母亲这一关。

袁母长叹口气，摆摆手，“行了别看我了，滚吧。我告诉你，最近别来惹我。”

袁因如蒙大赦，又惊又喜，“妈，你肯定是世界上最深明大义美丽心善的妈！你放心，我一定不来招惹你！让你和我爸安心的过小日子去！”他顿了顿，“……但是我干嘛要滚啊，你都订了菜了，我不是该陪你吃饭啊。”

袁母冷笑：“你觉得我看着你还能吃下饭？”

袁因嘿嘿一笑，凑上前亲了亲袁母的头发，“对不起啊妈，我刚说话冲了点儿，不过你能接受，我更爱你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接受了？不想跟你吵了而已，把你多的爱收回去，不稀罕。”

袁因撒娇道：“妈，不管接不接受，反正我现在是更爱你了！”

袁母依旧冷笑：“不吃你这一套，滚吧小变态，记得把订金给我退了，还有这些杯子，你掏钱付。”

袁因又狠狠亲了一口袁母头顶，轻声道：“好，那我走了。”

他推开门走了，二十几岁的青年身形清瘦颀长，和那个记忆里的肉嘟嘟的小奶娃截然不同，但都是她的儿子，都是她的心头肉。

袁母看着地上一片狼藉，叹了口气，“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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