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人都是这样的，虽然嘴上说着意难平，但就是喜欢看浪子死于忠贞，政客死于忠诚，盗窃者死于奉献，自私者死于牺牲，向阳花死于黎明之前最后一次的寒冷，野草死于暖阳之前无人问津的风。

西门孝的人生哲理其实很简单：无事发生就讲道理，有事需做可以讲物理，如有意外竭尽全力把意外摁进土里。另注：父亲的话凌驾此前三个原则之上为最优先级。

战斗的意义，对于西门孝而言就是开战即要分出生死，被规则束缚的战斗是他完全不能理解的概念，在这一点上，与南宫问天、神雒、北冥雪这种为了切磋而进行的战斗，有本质上的区别。

西门孝不觉得自己的决死战斗是错的，也不认为切磋这种行为是错的、为了避免意外的发生，西门孝总是对邀请他加入切磋的这仨说不，他们也算聪慧之人，被拒绝几次后，就没有再邀请过西门孝了。闲下来的西门孝终于有时间窝在酒桌前与打扫完毕的慕容娇、慕容莎二人举杯痛饮，至少在被家乡烈酒冲入身体麻醉神经后，他不用再去思考西门城的未来、父亲的期望、压在身上的重担。

这是西门孝难得的放松时刻。

慕容娇的酒量并不好，甚至能用差来形容，喝得满脸通红的慕容莎看着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慕容娇，只能轻笑几声，将这个一杯倒送回了卧室。

出乎西门孝意料，送回了慕容娇的慕容莎原路返回，又坐在了他的面前，重新为自己斟满琼浆。

一边看着慕容莎一杯接一杯地一饮而尽，一边听着她俩讲在圣城内遇到的事情，有需要时自己搭上几句言由心生无拘无束的话语，这是西门孝从小到大都没有享受过的温馨生活。

西门孝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从小到大就被灌输了一个理念，那就是必须要强大起来，必须要在西门城站住脚跟，只有拥有这份资格才能够接触到自己的同伴，才能够得到自己的尊重，才能够得到西门城的承认，而不被当成异类放弃。

这样的思维模式使得西门孝一直都处在紧张状态之中，不敢懈怠丝毫。

他终于找到了释放自己的时候，也彻底卸下了负担，放松下来，与有着极度相似经历的姐妹一起畅快淋漓的痛饮。

西门孝将空空如也的酒坛子扔到桌子上，伸手又取一酒壶拍封掀盖再为自己满上，仰头一饮而尽。

看到这一幕，慕容莎哈哈大笑，"你这样真的好吗？不怕被别人骂酒鬼啊？"

西门孝摇摇手："不会，这样的我可能也只会出现在这段时间里，上了岸就不得不重新面对起未来二字，回归到曾经的模样。"

"为什么？"

西门孝叹了口气，说："我有不得不去的战场，你们不也是么？"

听了西门孝的话，慕容莎沉默了。

确实是这样，西门孝有责任去战斗，她也有同样的责任。所谓的不得不去，不仅是指在战争中的牺牲，也包括他们的未来，权利必然伴随与之绑定的责任，他们的命运都不属于他们自己，作为背负职责出生的孩子，享受与生俱来的特权外，更要背负与生俱来的职责。

此时此刻的放松，仅仅只是游船靠岸时的黄粱一梦，船必定也只会属于大海的风浪。

"你不害怕吗？"

慕容莎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让西门孝愣了一下，不过他还是摇了摇头，说："害怕是肯定的，但我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害怕，反而感觉到有些期待。"

"期待？"

"是的。"西门孝点了点头，“我希望能够像我父亲一样所向披靡，如果我能如父亲那样将所有的纷争和敌人挡在西门城的城墙外，这样才能够保护好我所爱之物。"

"你的心中已经有了牵挂了吗？"慕容莎突然冒出了一句话。

不知是该笑还是该严肃，西门孝缓缓站起，朝身后早已不见陆地的家乡敬了一杯自她而出的丹青酒：“一直都有。”回眸，西门孝半眯单眼，转而笑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挺想把你们也算作牵挂的，毕竟是难得的朋友嘛。”

两人相视一笑，举杯共饮。

西门孝就是这样的人，这个家伙，你给他几分真诚，他就回报你几分真诚，特别死板。说不上无趣，只是会感到有些无聊，一开口就是巴拉巴拉一连串儿的正事儿谁受得了。不过，上了船之后，虽话语仍然有些僵硬，但这个榆木脑袋总算是学会开玩笑了，对于他来说，着实值得表扬。

武勇是难得离开控制室的，当然，他也不愿意来到甲板面对这俩加起来八百个心眼儿的家伙。

饭后，武勇依然一言不发地缩回了控制室，正准备小睡片刻，门外便传来轻轻两阵扣门声，接着南宫问雅和神乐就钻了进来。武勇在天启城看着神乐长大，虽见过的次数不多，但也算颇有了解，她是生性寡淡可以用薄凉二字形容的女子，是断然不会主动接触他人的。不用多说，一定是一旁笑靥生花的南宫问雅的主意。

看着热情朝自己打着招呼的南宫问雅，武勇虽说不上讨厌，但其实是有些头大。

诚然，从未减少丝毫对世界的憧憬和好奇的南宫问雅，对所有人都抱着好感，初出牛犊不怕虎，她不曾对这个世界失望，世界也从未对她投下过恶意。按理来说这个队伍万万不可带上一个毫无战斗力的拖油瓶，南宫问天给出的说辞是，带着问雅离开故乡多出去走走，看看能否寻到药方治好她的顽疾。皇伯父同意了。

大家或多或少都听闻过她的顽疾究竟是为何物，没听过的也在第一天就被南宫问天避开南宫问雅当面上过了眼药，但面对这样一个在生死边缘挣扎的女孩儿，武勇还是忍不住生出了恻隐之心。

关照？大抵是有的吧，默许她一次又一次地冲撞规则，已经算得上是开恩了。

溺爱？也不至于，武勇还是会对南宫问雅的一些提议说不。

但是这一次，他应该能称得上是溺爱了。

停泊在海上的女娲号难得来了客人——几只舞风蝶选择了女娲星船作为临时的歇脚之地。舞风蝶，神武帝国的领土上，唯一一种会远渡重洋前往玉岛国产卵繁衍的蝴蝶。

一阵微风吹过门扉，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海洋的厚重醇香，柔和而温暖，武勇不自禁地唇角上扬，目光所及之处，南宫问雅穿着粉色的宫裙，像是一只蝴蝶一般，沐着明媚阳光奔跑在清风浪花拱卫的甲板上。

她手里拿着一个网兜，却是在追逐着真正的一只色彩斑斓的舞风蝶。那舞风蝶在甲板上翩翩起舞，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在船翼垂钓的北冥雪的鱼竿上缓缓落下，在站在一旁的神乐微微抬眸间，被神雒伸手驱回甲板。

南宫问雅总是捉不到它，却并不烦恼，反而洒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舞风蝶调皮地落在武勇的肩头，南宫问雅欢呼着，扔下网兜飞快地跑过来，轻轻一跃，便扑到武勇怀里，呼道：“诶！差点儿就抓住了！”

那双仍可称得上稚嫩的手掌轻轻合拢，就差一点儿，舞风蝶在此时煽动双翼缓缓升起，远离了那双要把自己束缚其中的手掌。

武勇也不恼，一手垫在南宫问雅的腿上，一手扶住腰际，将她举过头顶坐落在自己的肩头。

顶着她柔软轻盈的身子，武勇心里一片温暖爱惜。

她好轻，轻得武勇感觉这不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子该有的体重，落在自己的肩上，甚至没有那身甲胄来得沉。

感受到身体忽然被抬起，南宫问雅来不及错愕，只是在惊呼中又张开了手掌，这一次，葱玉十指将舞风蝶轻而易举地笼罩其中，透过缝隙，还能清楚地看到那双及其艳丽的翅膀不规则地拍动。

“看！”俏皮地将双手放在武勇的眼前，南宫问雅微微弯下腰，贴着他的发冠，颇有些骄傲地说道，“漂亮吧。”

看了看本该自由起舞的舞风蝶，武勇心下忽然有些黯然，声音也不禁压低了几分：“漂亮。但，为何一定要捉住它呢？问雅，你看它，自由自在的嬉耍玩乐，无拘无束，多好啊！可要是被捉住了，被关起来，或者死掉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武勇没有说这句话的后半段。

这一只蝴蝶，正像是你一样呢…… 美丽而短暂的生命，不知飞向何方，何不快快乐乐无拘无束的活着？

南宫问雅眨眨眼，似懂非懂的歪着脑袋想了想，展颜笑道：“既然你给它说情，那我就不捉它了。作为交换——武勇，给我讲个故事吧？”

这年头已经流行给女孩子讲故事了么？

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武勇不知该说自己与社会脱轨，还是说世界进步得太快，只是对着南宫问雅亮闪闪充满渴望的大眼睛，心里还是不忍拒绝。

南宫逸和玉燕再是宠爱，可毕竟首要身份是南宫城的领主，除了偶尔归家的南宫问天，平素就几乎没有人陪她玩乐。看南宫问雅乐嬉嬉的一个人在甲板追蝴蝶玩，其实又何尝不是一种悲凉？

“我是军旅之人，让我讲故事着实为难了。”武勇双手一举，将肩头的南宫问雅再次抗稳，抬脚往北冥雪的身旁走去，“走吧，带你钓鱼去。”

南宫问雅先是被武勇的动作吓一跳，惊呼一声，接着就对这种前所未有被人扛着，似乎无限接近天空的快乐感兴趣了，有些紧张地抓紧武勇的肩头衣衫，嘴里却兴奋的大呼小叫，小脸蛋像个红苹果一样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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