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云箜被困住了。”刚下船，云烨就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初夏干燥，今年的艾尔西亚还没有下雨，东方铁心他们布下的火油几乎烧了整个岛链。隐居在森林里的艾尔西亚王族认为这把火是云箜他们干的。”

“消息来源准确？”

“第一舰队指挥官带来的消息，不会有错。云箜杀了拦路的艾尔西亚王族人，恰好被他们目睹全过程，本就对南夏有所积怨的他们自然而然认为火也是我们点燃的。”云烨解释道，"这帮神武人安置陷阱时做得很隐蔽，没有让艾尔西亚人发现，云箜刚好撞在枪头上了。"

还是只能叹气，对于云箜，云笙除此之外也没有任何办法。

于情，他是血亲，于理，他是战友。

风起天澜，岚动九州。今年初夏最后的风格外寒冷，她强迫自己挺胸昂首傲立众人前的身躯，在飒飒风中也不受自己控制得瑟瑟而动。

“云烨，同我披胄。”最后，她也只能故作镇定地返回舰船之上，重新穿戴起那一身血气朦胧的熟悉甲衣。

"云笙！"云烨急忙跑到她身边。

"披胄。"

自己的君主只是重新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两字，云烨也不敢违抗，只得取下房间中央针对门口的木架上猩红如血的重铠，落在云笙尚且稚嫩的肩头。

披甲之下，云笙那张颇有些苍白的脸色，也渐渐恢复红润，虽然依旧白得渗人，但是已经不像之前那般难看。

"传令，全军拔锚，回追岛链艾尔西亚王族，驰援云箜部。"

"是，盟主！"

副将领命，便迅速下达了军令。

这次回救与其说是救云箜——呵，这个二哥莽撞归莽撞，可强也是真的强，对于南夏联盟，云箜是直接对标神荼的最终兵器。所以，云笙更愿意相信自己是为了彻底绞杀那些艾尔西亚王族，以绝后患，他们能背叛神武帝国，也能背叛南夏联盟。

这种背叛的威胁，必须扼杀在萌芽状态中。

云烨问：“盟主，那我呢？”

“陪我就在这里守着吧。他们快要来了，突袭计划已经破产，总得给出个交代来。”云笙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便转身离去。

云烨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满是苦涩和担忧。

自从云笙被封为盟主之后，就变得越发孤僻和冰冷，她似乎对自己有些敌意和戒备。这也未免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云笙的敌意愈发明显，南下联盟的其他部族对云烨的态度也越发宽容。

云笙从未表达过，可云烨何其聪慧，又怎可能不知道自己为之俯首的首领的野望。

强大的力量必然伴随高昂的代价，神血灼烧神家子嗣的寿命，地脉也同样腐蚀着云家列众的躯体，他们的寿命同样短暂，神哲和云策就是最好的证明，神哲已然陨落，云策也是苟延残喘奄奄一息。云箜、云笙，他们的旅途终点自出生那刻便早已写定。

昂首眺望天际若隐若现的身影，云笙在悲凉中隐去了眼底最后一抹不甘，朱唇微启，吐出似嘲笑自己的言语：“果然，今日的风格外张狂。”

巨龙的双翼何其恢弘，它们自阳光璀璨的云端落下，庞大身躯屹立在海峡中犹如定海神针，横看又似一道坚不可摧的高耸铁壁，与他们故乡的那处磅礴坚城何其相似。

“二，四，六，八......”云烨仰望着为首少年将骄傲的目光，朝身前的云笙轻声道，“三十三骑。龙骑兵最常用的攻坚队列。”

“百骑。”

缓缓吐出最不愿意说出的两字，云笙迫使自己紧绷的脸颊露出笑容，“怎么，老熟人见面不下来打两声招呼？叶玉？”

“我不觉得我和你有什么好说的。”

话虽如此，叶玉还是从俯下的龙头跳入海峡，铁衣溅起片片水花，他宁可站在没过膝盖的海水中，也未曾踏上青草悠扬的海岸一步。叶玉抬起头，目光如炬：“两军交战，你们派兵登陆艾尔西亚，我等不可有什么好说的。但拥兵踏足玉岛国，南夏人，你们过界了。”

威胁意味满满的话没有被云笙放在心上，转而借着坡度坐在了抹进腰肢的草丛中，双手往后一撑，颇为轻松：“你们啊，我就不喜欢这一点。虚伪。是来救人的就承认呗，我又没说不让你们救，偏偏扯什么佣兵踏足玉岛国。你哪只眼睛看着我佣兵了？意思是我个弱女子远离家乡还不能带个护卫副手相互照应相互扶持？”说罢，云笙还伸手指了指云烨。

叶玉眯起半只眼睛，神色又冷了几分：“哦？八千荡云军，号曰一万，十个舰队，好大的手笔啊。如此重兵能说出没有拥兵，我简直有些佩服你的厚颜无耻了。”

云笙依然笑着：“那是云箜带来的。你凭什么说是我带的？”

“云家——”

“不论云家如何，云箜是云箜，云笙是云笙，他和我是独立的两人。”未等到叶玉说完，云箜便打断了他。

她得快点儿送走这三十三个瘟神。

“既然你都这么说，那我也就不客气了。”拍手鼓掌似称赞着云笙，叶玉眉目微挑，“南宫安，领三十二龙骑，去烧了他们，除了云箜，无论是南夏人还是艾尔西亚人，一个也别放过。”

“是。”

南宫安，南宫问天族弟，年龄与叶玉接近唤叶玉一声叶哥，也是个冉冉升起的明日新星。

虽有些担忧叶玉一人能否应对她们两人，但军令如山，南宫安也没多说什么。

看着缓缓走向自己的叶玉，云笙已经来不及心疼那八千荡云军，她现在只担心自己的命——她和云烨两人，说什么也拦不下一个叶玉和一头巨龙。

叶玉青锋出鞘的刹那，早已浑身紧绷的云烨几乎同时行动，疾步上前的同时刀尖直指叶玉咽喉。

刀尖离叶玉的脖颈仅有半寸距离，云烨却迟迟不敢再进半毫，她能清晰听到身后巨龙自喉口深处发出的低沉咆哮，那是它们进攻的先兆。

"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

冷笑一声，叶玉挥剑荡开脖颈处的刀锋，刀尖与剑刃撞击在一起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响，云烨的脸色有些苍白，却仍不肯认输。

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叶玉没有继续迈进，转而将两手搭在剑鐏上，点点头，道：“我记得你说我们是来救人的？不，还真不是。我单纯是来给少主传信的，山高路远，带着个护卫队，很合理吧？”

“当然。”

“当然。”

云烨无法想象云笙是怎么轻描淡写地回答这两个字的，从她这个位置，能清楚看清云笙放在草丛中的手掌已经握成了拳头，指关节泛着苍白，指缝之中，甚至有些许血色渗出。

三十余艘舰船，这个数量无论如何都算不上小数目了，真正让她心痛的是八千荡云军，这可是云家立于南夏联盟的根基。这一次的损失恐怕要好几年才能恢复过来。

云笙在心头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不要动怒，即使是有，也不要再此时此刻面对这个魔鬼爆发出来。

玉，石之美。润泽以温，䚡理自外，其声舒扬，不桡而折，锐廉而不技。可偏偏以这等器物为名的叶玉却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斩阎道一役，叶玉和南宫问天守在镇南关，最多一天手刃三百余人，且尸体多是死状凄惨四分五裂。

她必须忍耐。

女娲星船的轰鸣在天空中划过，南宫安就这样和站在船首的南宫问天打了个照面，相互致礼后擦身而过。

“龙骑兵。”脱线许久的西门孝此时也回过了神来，“这就是你说的起风了？”

“是啊。”

不知哪儿来的闲情雅致，南宫问天甚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舌尖微吐卖了个恶意的萌：“难道巨龙双翼掀起的风声还不够巨大吗？诶嘿~”

“呕.....”

别人这样还好，可偏偏他南宫问天做出这种表情就有种恶心人的错觉。神色各异的人群里，东方铁心算是最给面子的了，仅仅只是伸手遮住口鼻忍住没笑出来，最不给他面子的神雒甚至趴在船舷上吐了起来，就连驾驶着女娲星船的武勇，也忍不住手上一哆嗦，惹得女娲星船上下颠簸，更惹得众人转移矛头对他亲切问候。

"你这臭小子，真是....."

努力让胃里的翻腾消停下去，神雒抬起头正想破口大骂，余光却瞥见了下方对峙的云笙、叶玉、云烨三人。

叶玉也同样看见了他，朝他笑着招了招手。

在甲板上无所事事的北冥雪正在和包扎伤口的慕容莎有一岔没一岔地闲聊，见到神雒的目光又回到了传下，不禁问：“怎么了？”

这一声南宫问天、东方铁心、神乐、西门孝、慕容莎还有慕容娇的目光全吸引了过去，反正除了待在控制室里的武勇和南宫问雅，大家竟然不约而同地从船上伸出个脑袋来，别有一番滑稽乐趣。

“是叶玉。”

神雒见到叶玉的手势，随机提起巨剑站到了船舷上，“他和云箜云烨对上了。我下去帮忙，你们继续往前走，稍后我会让他送我回来的。”

说罢，便从船上一跃而下，留下面面相觑的七人。

“怎么办？”慕容娇问，“总不可能真把他一个人扔下吧。”

北冥雪、南宫问天、东方铁心、西门孝选择不说话，只是默契地将目光凝聚在一旁躺椅上扣着指甲盖儿的神乐身上。

被这一道道如火如炬的目光盯得发毛，本不打算说话的神乐只得颇有几分纠结地说道：“看我干嘛，三哥不是说得很明白了嘛，难道三哥加一个叶玉和一头巨龙还打不过她俩？”

这颇有几分亲妹妹味道的发言反倒让众人破涕为笑，反倒是东方铁心目光如旧地说：“神乐，这是你第一次在我们所有人的面前毫无顾忌地叫他哥哥。”

"是吗？"神乐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是啊。"

"好了，我们先走吧。"北冥雪见神乐的模样，转而对神雒说："你自己注意点儿，活着回来。"

"嗯。"

轻轻点头，神雒一跃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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