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燕自苍穹俯冲而下坠入云影斑驳处,大到可怖的玄青巨剑终于在他的手掌间彻底归顺,再也没有激起曾经的飞沙走石,转而轻声嗡鸣出独属于沧海巨鲸的铮铮低呼,古朴安详地犹如历史的镜花水月中,一柄度量年轮为之叹息的量尺。
神雒缓步起身拖拽着濯虹朝不远处的云笙、云烨以及神色颇有些微妙的叶玉行去,脚下自天空而来的云雾纷纷避让而退,剑锋划开的空隙不断随着他的脚步衍生,就像是一张开始编织的无形巨网,将这片空间尽数囊括。
神家第三子神雒,唯二存世继承了神血的神家本族人,才到束发年岁的神雒在云笙眼中,依旧只是个孩子,但现在这个孩子却给了她太多太多的压力,甚至让她感到心惊。她在神雒身上看到了神荼的模样,那个强大骄傲、自信明睿的镇国重锋,虽仅仅只是一瞬,但这足够让她头疼了。
神哲的早夭并没有折断神家后代的锋芒,还将神哲的两个弟弟磨砺得更加优秀,反观云家,云策重伤不起后青黄不接,本族和旁族的争权矛盾愈发剧烈,本家里,云笙为女子并不被联盟其他首领看好,而身为男子之身的云箜,却有勇无谋难堪大任。
云笙皱起了眉,她极不愿意看到这一幕,云家和神家同样遭逢战殇,可就目前看来,神家已经把云家遥遥地甩在了后面。
"小姐?"云烨行至云烨的身前轻声唤道,她看到神雒向云笙走近,神情变得有些担忧。
云策是云家的巅峰,可云策倒下后,云笙便是云家最后的希望,她不能有什么闪失,无论对于云家,还是南夏。
"没关系,我知道该怎么做。"云笙轻抚着云烨的脸颊,不由心头一暖,语气坚决。
“哪儿来的虫子?”
神雒的行至缓缓站起的云笙身前,不由分说抬腿便是一脚。幸运的是,云笙早已料到神雒的暴起,往后一闪身,靴子铲开青草的根脉划入新鲜泥土,脚底不由打滑。就是这片刻的摇晃,那致命的一脚结结实实地揣在了她的腹腔上,巨大的反推力让云笙刚刚稳定的身躯又向后倾去,她像在暴风中试图重新起飞的鸟儿张开双手保持平衡,在后退了好几步后,终于停了下来。
抬起头,始作俑者正欣赏着受害者的尴尬和窘态,露出心满意足的嘲笑,受害者仰望着始作俑者的傲慢,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诡异的沉默笼罩了四人。
纵然是叶玉的脸上也挂上了些不淡定,他想到了神雒会报复,但最多是口舌之言,这上来便是一脚着实超乎了叶玉的预料。
“住手!”终于,身后的云烨最先回过了神,剑锋出鞘的尖锐响声随她的脚步暴起。“哟,不好意思,忘了还有一只。”始作俑者叹了口气,言语间有了一丝愤怒,双手握剑原地转身,濯虹随近乎一周的加速裹挟着沉重的势能砍向短暂停留在半空中的云烨,犹如打马球一般将她横扫到旁边的草丛中。
她像一只麝鹿般灵活地从草丛中跳起,重新握起她的剑刃。云笙不知道是平日不断训练的结果还是单纯的愤怒导致冷静的报复思维,云烨并没有继续发动进攻,而是与同样持剑而立的神雒对视片刻后,安静退到了云笙的身前。
"啧。"云笙轻啧一声,也忍受着腹部钻心的疼痛从地上站了起来,手掌摁压在刚才受击的位置,脸色有些苍白,看得云烨有点担忧:"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云笙摇了摇头。
她的称呼变了,不再是盟主,也不再是首领,而是单纯从家人角度思考的小姐。
"云家老三,你这可以啊。”神雒不屑地哼道,看向云笙的目光带着浓厚的敌意,“哪儿找的这么忠心的狗啊?给我引荐一下?我也去找个。”
神雒其实说话很直接,丝毫不顾忌别人的颜面,他很讨厌动脑子尤其是为了说话不得罪人而动脑子,简直是无的放矢没事找事。还是和这帮子想怎么骂就怎么骂的人待在一起舒服。哈。
"你!"云烨大急,"你说谁是狗?士可杀不可辱!"
“云烨!”
见到她的暴起,云笙连忙出声将手臂往云烨身前一横挡住她,随后看向神雒:“神家老三说笑了,朋友怎么能说是狗呢,至于狗,你的狗可多到让人猝不及防。斩阎道之战前南夏何其紧张,可这都让你溜了进来,还光明正大地摸到孤王殿里拿走了重要情报,我亲自带人追捕都没有拦下你。要说这里面没有几个南夏的米虫帮你,多少有些说不过去。——哦,对了,忘了你和你两个哥一样,都没什么朋友。”
云笙不卑不亢地看着神雒,神色间没有畏惧,反而是带着几分挑衅之意。
神雒一愣,随即脸色阴郁了许多:“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与愚蠢木楞毫不沾边,云笙话语间的讽刺挖苦还有挑衅他听得懂,可不管她是否真的知道了什么或者想利用什么,神雒都不可能再容忍她这种不敬之言。
如果抛开立场而言,云笙其实觉得神雒这人特有意思,他能容许别人骂他,但一定忍受不了别人骂神家和神家人,尤其是他的两个兄长。
现在他的反应,想动手又强忍着的模样,可真有意思。
"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也清楚现在的我究竟应该说什么不应该说什么。”叶玉和神雒一前一后的反应已经证实了云笙所猜想的,索性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同整个人一起都松懈了下来,“我承认这次是我们输了,熟得很彻底。说吧,你们想要什么,或者想从我这里拿走什么。”
“我想拍死你们这两个虫子可以吗?”
“弯腰和没有反抗之力的女人打架的才是虫子。”说罢,云笙还将自己的长发揉了揉抛洒在空中,将神雒投来的贬义的目光视为同意,随后毫不客气地继续说道。
“我从未见过如此粗鲁无赖的贵族。用你们神武本地话讲,应该叫世族王侯,你是,对吗?所以你的荣誉怎么允许你对女人出手,而且还是个王位的继承人?”
“荣誉?哈哈哈哈哈......”
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神雒笑了许久,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终于在一声轻哼后,重新凝聚了精神。这一次,他的声音很低沉,却很温柔,他没有威胁,也没有生气,只是徐徐地像是在讲述一个睡前故事,又像是在回忆一个早已遗忘的美梦:“荣誉,好陌生的词语啊。我上次郑重的说出这两个字,好像还是数年前受封夙思侯爵的时候了,对,就是斩阎道之役前成功带回消息后。那时候还以为真的能像那些王侯将相一样堂堂正正活在阳光之下呢。”
“不过,在那之后,我就一直在作为故国的矛尖游走在灰色地带做着与荣誉毫无关联甚至背道而驰的事情,说来可笑,这样的我不仅地位逐渐高涨,本就丰厚的赏赐更是一路飙升,甚至,在今年还因为这种事高晋封王。夙思王.....好一个夙思王,在阴影中得来五百里封地的王,却坐断北冥雪域和东方海阁唯一的交通要道,更是坐拥堪比整个神武帝国一年税收的财富。”
再次看向云笙,他的目光虽仍然严肃,却已经没有之前咆哮嘶吼着的侵略性,“嗯啊,好久没有从弄臣外的其他人那里听到如此好笑的笑话了,果然笑一笑容易让人心情愉悦啊。——喂,云家老三,你哥差不多也溜了,你什么时候走?”
“你到底多想赶我走?我就不能说看看南夏的风景?”
“说实话。”
“没有船,没有回去的理由。”
“好说。”
未时末申时初,云笙和云烨离开了,神雒目睹她们临时找来的船消失在地平线上,随后借着云笙留下的布匹,擦拭起染血的剑刃。
身旁同样擦拭着兵刃的叶玉突然说:“我原以为你们关系挺好的。”
“你想让我死就直说。”对这个同样在斩阎道上厮杀过的同僚,神雒的印象还是挺不错的。
“我不是很明白,以你对她们的仇恨,是怎么横下心放她们回去的。”
“这得问你。”神雒头也不抬地答道,“我的长兄牺牲在战场上,这是属于他的荣耀,兵家之事谈何嫉恨。可你们不一样,南夏无数次掠边南宫城,烧杀抢掠无数,你都能忍着不动手,我怎么好意思喧宾夺主。”
“没办法,昌盛张狂的南夏是南宫城活得舒坦的资本嘛。”耸耸肩,叶玉尽可能使自己不要笑得那么猖狂,即使笑得猖狂,笑声也不要高昂得刺耳。
“这算是养寇自重?”
“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他的佩剑相对于濯虹简直算得上小巧,叶玉擦拭完整个剑身放回鞘里时,神雒还未擦完一刃,叶玉也就乘着整个空闲继续说道:“武辛和萧问影已经打起来了。”
“哦,正常,我们回去第二天武辛就继承了皇位,不打起来才怪。”
“不,我们俩说的打起来不是同一个东西。”
“嗯?”
感受到叶玉语气的变化,神雒连另一侧剑身都来不及擦拭,抬起头只看见叶玉脸色凝重得想要出水似的:“神雒,你真的该庆幸你们离开得早。”
“你们是武辛登基的那一天未进天启城就转道开拔南宫城。武辛继承皇位的第二天一早,神荼以北疆需要支援为由,将神家祖宅牵至夙思城,神荼的车队前脚刚离开天启城,后脚武辛便已冒犯之名抓捕了萧十七,直接处以剔骨之刑,萧十七全身两百零六块骨头一日内由数名刽子手活体剔出,那一整日,天牢里哀嚎哭喊声响彻云霄彻耳不绝。萧十七早上被抓,黄昏时分,那已经气绝浑身上下没有一块骨头的软尸和两百零六块摆放整齐的白骨由两个托盘所盛,放在了萧家大门前。当日夜,萧老太太气血攻心崩殂归天。”
听到这里,即使是神雒,也不禁眉目颤抖。
神雒甚至来不及为神家祖宅搬迁感到震惊。剔骨之刑,那是仅次于凌迟的极刑,神武刑部典籍明确标注,只有叛国通敌且证据确凿者,才可处以剔骨。他不是没有杀过人,也不是没有因为消息拷问过人,可对于一个才十六岁的少女使用剔骨之刑仅仅只为打响战争的第一枪,他接受不了。
“混账!”
最后,即使百般克制,神雒依然忍不住地骂出了声。
他早已猜到武辛的手段一定不会平和,但他从未料到如此血腥。
“这才刚开始呢。”
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叶玉继续说道:“第二日早,在萧家彻府挂白痛哭时,深居皇宫的武烈和武雉两位皇子皇女莫名失踪。武辛暴怒之下禁军尽出把萧府上上下下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接着午时刚过,那几个行刑的刽子手和抓萧十七的禁军以及送回尸骨的差人都不见了,待到亥时,武烈、武雉、刽子手、禁军和差人的尸骨以同样的行刑手法和同样的盛装方式送到了武灼的面前。当夜,武灼驾崩。”
“第三日,也就是你们离开天启城的第四日,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支禁军萧问影直接神不知鬼不觉地策反了四支,甚至皇城外驻守两个野战军团也被他策反了一个。不说那些士族,就连我们南宫城的斥候也觉得他们至少会僵持一段时间,但谁知道武辛和萧问影两个疯子直接将军团开拔进天启城,打起来了。一只驻扎北街,一只驻扎南街,就这么打起来了。而且,两家都特别默契地在第四日中午打起来之前,选择花半天的时间,把不管北街还是南街只要是在天启城的士族都杀了个干干净净。当然,天启城的消息封锁做得很好,就连我们也是投入了近乎所有的斥候,才在五日以前探得这些消息。”
“你们离开天启城到从东方海阁出港一共是二十七天,再到行进至此又是十天,共三十七天。这三十七天里,神武帝国三百余个封国,从天启城为基点开始辐射,已经有两百出头的数量宣布独立或者加入混战。剩下的没有参加战争的封国,多是依附在四国柱周围因为突起的战争来不及参活,少数就是地势偏僻不受影响的小封国,极少数的,是像夙思城这种有你哥这样的绝对武力镇守的封国。”
“等等,”一时间接受的信息量太大,神雒的脑子已经有些转不过来了,神情也从最开始的愤怒,再到后面的无奈,最后到现在的麻木,“你的意思是,神武帝国现在除了四国柱和少数地处边境的封国还在维持虚伪的繁荣,内部地区已经基本可以跟混战化等号了呗?那为什么我们没有离开神武帝国的二十多天里什么都不知道?”
“第一个问题:差不多。第二个问题:只能说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告诉你们。”
“那这武灼老爷子企图控制规模的手段就等于屁用没有呗?”
“天知道他儿子玩儿得那么野,现在就不是什么争位两个字能够概括的了,完全就是天下大乱。”叶玉也只能长叹一口气,“你以为我想把云箜和云笙放回去啊?我们自家这点儿破事儿要说停下来已经不现实了,只希望我们这一通操作,云箜那有勇无谋争强好胜的性子,能和云笙开始抢权,好让南夏联盟也能乱起来。啧,我居然会期盼云箜能长点儿脑子,不要被他妹妹太轻松地放倒了。”
“......还有重要的消息吗?”
“干货就这么多。”
巧变多思如神雒,现在也只能一脸无奈地盯着叶玉,没了办法:“这么几档子破事,我要怎么跟南宫问天他们说?船上还有个武勇,他们不打起来才怪。”
“你可以选择不说。这是我家老爷的建议。”
叶玉选择一刀横切的办法:“我们俩今天也就恶心了云笙和云烨俩,其他什么都没说。你问了,但是我都忘了告诉你了,我嘛就是我忘了我忘告诉你了,换言之就是我以为我告诉你了。”
“管不管用不知道,老子只知道你这句话把老子干沉默了。”
“哎呀没办法的办法嘛,消消气,理解一下。”
也不知道叶玉是怎么在这个时候打出的哈哈来的,随后又一本正经地说道:“当然,该给的忠告还是要给:这场混战恐怕要持续一段时间,估摸着近几年内,你们一船人都不要回神武帝国了。不仅是对你们好,也是对神武帝国的每一个人好,你们每一个都是可以干涉事件走向的存在,神武帝国经不起更多的折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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