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真正想去的地方暂时还没有吧，那你呢？”

“去哪里都好啊。”

金单手支颐地笑着说道，有点捉摸不定的意味。

阳光避开窗帘地阻隔，斜斜地卸下一角暖调，渲染着有清洁剂漂洗味道的空气，隐约见浮尘蠕动，安静却不让人安心。

卡米尔并不是个乐意去管学生闲事的老师，但金是个例外。

这孩子偶尔透露出来的气息，总觉得有一些隐晦的秘密无从向他人告知，因而深藏暗埋在心底，直至发霉溃烂。

“金，你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卡米尔怔怔地望着金。

仰起头来，金黯然地敛起安静的神色，像是委顿了容颜的一现昙花。而那些想说的话到了唇边，最终凋零成尴尬的微笑。

“我什么也没有想，我根本什么也不愿意去想，但那些事情还是沉绵着我。”

“你说的是什么？”

“什么也不是。老师你大概会觉得很荒谬，那的确很荒谬。”

金抿唇苦笑，卡米尔也为自己的唐突显得有点不知所措。

医务室那虚掩的门扉无声地扩开一个半弧，凯莉的身影赫然出现打破了那片不寻常的氛围。

“金，你这小子天天没事跑医务室来像什么话？？快上课了，赶紧走！！！”

凯莉循例在上课前十分钟来叫金走，那似乎也是一种习惯，显得随意而平凡。金一如既往地把东西收拾好道声再见，平静地离开。卡米尔忽然就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段光景，那些恶梦或许就是金心底潜藏的痼疾，所谓束缚灵魂的桎梏。

卡米尔暗示自己不要知道得太多，不要去了解金太多。可越是这么想越是适得其反。

整理的资料里有金的份，送来得比较迟。监护人一栏写的是金姐姐的名字，和雷蜇主任闲聊的时候得知，金的父母都在三年前去世了。

初时听到有点惊讶，觉得这孩子别扭是情有可缘了，因为没有归属感而对人有种明显的戒心。

6

卡米尔周末那天因为清闲去图书馆里待了一下午，顺便又去甜品店里买了点蛋糕，又逄晚高峰回来的时候已经上晚上10点多。东西没兴致整理，洗了个热水澡换上睡衣倒头就睡。

几乎累瘫的身体刚躺下合眼，手机就找不准时候地拼命响着。

卡米尔一边埋怨地说着难听的话，一边老大不情愿地伸手到床头的柜台上摸索，原本是想不厚道地按关机键清静地睡去算罢，可偏偏那亮起的屏幕上闪动的名字，把卡米尔的睡意打得灰飞烟灭。

来电显示是金。拿手机的手忽然有种触电的感觉。

卡米尔按下接听键——

“金？怎么了你，这种时候……”

卡米尔忽然把话停住，另一头传来金低哑颤抖的呼吸和欲语还休的哭泣。

“卡米尔——卡米尔……”

卡米尔微微地一怔。“你怎么了？”

“我好怕。卡米尔，怎么办，我好害怕……我要怎么办，我怕会死掉——卡米尔。”

“冷静下来，金。告诉我你怎么了？”

“卡米尔，我想见你，好不好？让我见你……”

“你说什么傻话。现在几点，你明天还要上学。”卡米尔声音顿时严肃起来，被直呼名字的缘故一时间没意识到对方是学校的学生，而金就总是这么莫名其妙。

“我不去，我哪里都不去！让我见你吧，老师。”

金几乎把话吼出来，电话的另一头是重重的喘息和吵杂的人流声，偶尔听见有车呼啸而过和鸣笛声响。这家伙估计已经是独自一个人跑出来了。

在金失去理智的情况下，就这样劝他回去应该是不可能的了。但又不能丢下学生不管，电话都打到卡米尔这边来了，万一这家伙一个人在外面发生什么事情那就真是难以想象的糟糕。

“你现在在哪？”

“城西地铁站附近的人行天桥。”

“好，你别乱走。我现在去找你。”

挂了电话，卡米尔把还没拿去清洗搁置在椅上的外套又重新换上，从抽屉里摸出车匙和门匙，连手机一起塞进夹袋。

出于状况特殊好找个照应，卡米尔给凯莉和金的姐姐秋打了个电话，至于说了些什么卡米尔已经不记得，只交代了要去找金。

然后就匆匆出门。

7

卡米尔见到他的时候不由分寸扯着他的手臂拉上车的副座。

“你到底在搞什么？”

卡米尔本来已经累不可支的了，他的一趟电话就换来卡米尔一路的奔波，看到金一面安之若素的神色，顿时间有点火大。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种时候出来。你就不知道自己麻烦。”

“卡米尔……你，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居然发起脾气来。”卡米尔顿时被他的话怔住，也不想想是谁的缘故，就算发脾气也是情有可缘吧。

“不管怎么样，我现在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反正回到家也是自己一个的。”他毅然地拒绝。

记得听说过金的父母是已经去世的，监护人是姐姐，但是因为工作缘故一直都是远在国外。这么说来金是自己一个人居住的也不奇怪。

“那你想去哪？”

“卡米尔，你饿不饿？我们去吃些东西吧。”似乎是怕卡米尔进一步压迫，金很敏锐地转移开话题。

“你是希望我把你丢在街上还是怎么样？”

卡米尔没给他走掉的机会，金顿时间垮下脸来。

“唔……这样吧，你不饿的话当是陪我好了，我连晚饭都没下肚。好嘛？卡米尔。”

“怎么说我还是你的老师，你就这么肆无忌惮地叫名字。”

“至少不是在你工作的地方，我们是可以保持平等身份的。”卡米尔不知道是要说他守规矩还是要说他会钻空子。

卡米尔一度以为这家伙是个安分守己的人，现在看来似乎恰恰相反，而且有点伶牙俐齿地恬吵，精神状况极佳，根本不能和半小时前那个点电话里头情绪混乱莫名其妙的金相提并论，而他似乎也已经不把那当一回事，忘得一干二净。

“好了，我陪你去吃东西。但是你就得乖乖回家。”卡米尔虽然并不饿，但还是作出了稍微的让步。然而金依然不太情愿地皱起眉。

“我说了不回去。”

“也行，去凯莉家里。我通知她了，她说反正她家房子大而且父母也都同意了，要是你不愿意回去的话，让我把你送去她家里住一晚，顺便好好管教一顿。”

金想到自己要是到凯莉家里去了，肯定要被惨烈的骂一顿，霎时间气白了脸：“谁要你打电话给她！”

卡米尔发现情况不妥当开始找理由给他解释清楚——

“毕竟凯莉和你比较熟，你忽然一个电话过来我也手忙脚乱啊。”

“你……你多管闲事！”金真的发起火来，扯得声嘶力竭地这么朝卡米尔吼。

卡米尔还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着了他。叫自己出来的是他自己，卡米尔累得快趴下了就因为接了学生的电话就死命地赶过来，难道这是自找的啊。凭什么继而还要被他这样理直气壮地骂多管闲事。

卡米尔也火了。

“是我多管闲事了。现在我马上走，我管你回不回去。”

金的表情明显一僵，被戳中死穴。

“你要清楚，是你自己事先没说清楚情况。我也是会担心的，万一出什么事我可拿不准主意，当然就要多通知个人。那你说，除了凯莉我还可以找谁？”

金虽然朋友多，但真正像凯莉关系一样的几乎没有，遇到这种事再去拜托其他人总归不太好。

他的理由被击得粉身碎骨，一副颓然败北的妥协表情。

卡米尔虽不知道某些事情的来龙去脉和他的想法，但知道他在犹豫着什么。

“好吧，我去凯莉家。”

金最后出了决定。他抬起头在倒后镜里盯着卡米尔，然后把前提条件摆出来——

“在这之前，我们先去吃东西。”

卡米尔火气也随着他态度软化熄了一半，总算心平气和下来。本身就累得够呛了又发了一顿脾气，现在平静下来反倒有点眼前一黑的感觉，全身酸麻的疲惫感蜂拥而来，但又不能临时退阵。

“好吧，吃东西——”

“还有。”

“还有？”卡米尔痛苦地皱眉，甚至显摆出不耐烦的神色。

“还有就是，你不要生气。”

卡米尔扯着唇角苦笑，发现自己真地拿他没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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