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开了又败,茉莉敛香却还,光阴流转,四季更迭,三年宛如弹指一挥间,匆匆便过去了。
或许是因为心有执念,言和终是不忍走太远,她挑了处靠洛阳城较近的山间客栈,一边当杂役一边为客人弹曲子助兴,只是她每每卖艺的时候,都会带上面纱,无论旁人怎么劝说,或是有好奇的人出高价愿一睹她真容,她也只是笑笑,再不应答。
暮色已深,华灯渐起,在寂寥静谧的山野中,这客栈宛如一方灯火通明的极乐秘处。
“姑娘今儿个又来弹曲了?”
一位常来听言和唱曲的白衣公子今日携了友人前来,趁着菜还没上桌,便打发着无聊问道。
言和停下拨弦的手,笑道:“不过是生计所迫。还要多谢公子不嫌弃奴家。”
坐在那白衣公子旁的青衫书生放下茶盏:“姑娘弹得这样一手好琵琶,为何偏偏要掩面示人呢?”
白衣公子侧首道:“李兄,这你可就有所不知了!这位姑娘妙就妙在这股子神秘劲儿,据说凡是听过她弹琴的客人,都没看过她的真容,咱们也就别想咯。”
言和颔首:“公子快别这样说,奴家担待不起。只不过是因为奴家天生相貌丑陋,恐污了二位公子的眼睛罢了。”
青衫书生摆摆手,示意她继续弹奏,白衣公子转而移了话题:“对了李兄,你可听说了近日洛阳城中淮南王快要大婚的事儿?”
“淮南王?就是近几年在朝堂上混的风生水起的那位?这我倒还真没听说过,不知是哪家的小姐有幸嫁给他?”
“还能有谁,当然是乐正将军家的大小姐!要说这淮南王啊,也是个痴情种,惦记了乐正家大小姐好几年,正要提亲就碰上乐正将军和大少爷双双丧命疆场,如今三年孝期一过,他立马就找皇上赐了婚呢。”
“乐正府……如今都萧条成那样了,淮南王可真是个长情的人。”青衫书生叹了口气。
“唉,是啊,这乐正家也着实可怜,经历了三年前的事儿,府里上下就剩几个老弱妇孺,到今日都快撑不下去了,还好有淮南王惦念,放着宰相的女儿不娶偏偏要娶乐正家大小姐,你是没看到皇上当众赐婚时乐正夫人的表情!据说她满脸感激地磕了不知多少个头,跪完皇上差点就跪在淮南王面前了!”
白衣公子越说越起劲,浑然不顾一旁的言和不知何时就已停止了演奏,呆呆伫在那里,仿若丢了魂一般。
他继续说道:“城里都传开了,下月初八就是成亲的日子,淮南王特地准备了满洛阳城的海棠,从城南一直铺到城北,乐正府大小姐坐在喜轿里,安排的送亲队伍那叫一个浩浩荡荡,绵延数十里,咱们寻常百姓也可以去路边参观,说不定人家大小姐心情一好想掀起帘子四处望望,咱们可不就能趁机看到绝世美人了吗……”
“二位公子,实在不好意思,奴家琵琶的弦突然断了,只好先行告退。扰了二位公子雅兴,还请公子见谅。”
言和忽地打断白衣公子的话,淡淡说罢,行了一礼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失魂落魄地回了房间,眼泪却不受控制地簌簌落下,无力擦干,又无法停止哭泣,在脸上留下一瞬的温暖后便逐渐化为冰冷的泪痕,只剩雨打梨花,独自销魂。
她知道,这对于她们来说,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她苟活在世上,同以前一样为客人弹曲助兴,却蒙上面纱,不用再强迫自己笑脸相迎,只让琴声留人,从此逍遥一世,自由而活。
她嫁给朝中有权有势的臣子,尊为正妻,从此一生荣华富贵,美满无忧,家族也能因此得到振兴,再不用受他人冷眼。
可为什么……心里还是会隐隐作痛呢。
而这片清辉月光下的另一端,那位闺中待嫁的少女,是否也怀着同样的心情?
一晃,便是下月初八。
十里红妆绵延洛阳满城,沿街的海棠开得正盛,香袅红霏,醉痕深晕,花枝层叠,分明欲翕,清香漫度。
街旁尽是来参观新娘喜轿游街的百姓,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不同于旁人的兴奋与好奇,一位绿裙女子正蒙着面纱淹没在人群里,一双碧蓝瞳孔中却空荡着一池死寂的秋水,明显是有优思郁结于心。
随着轿子缓缓移近,民众们都扬起脑袋,纷纷上前,欲窥得一丝传说中那位引得淮南王如此专情的美人的真容,言和被他们挤得动弹不得,只好退到了遥远的后端。
乐正绫在轿内麻木地坐着,眉如远山,浅薄朱唇,繁复的金镶凤冠层层压在头上,脑后还梳着新妇的发髻。她褪去了少女时的稚嫩,已出落成了娇艳绝色的美人,可此刻她的脸上却无悲无喜,美则美矣,只似一尊没有感情的泥塑,冰冷冻人,毫无温度可言。
或许是觉得轿中压抑,她掀开帘子,随意向外瞟了一眼,正准备缩手放下,一抹浅绿的身影却吸引了她的注意。
是……是她?
忽然,一阵东风拂过,吹开了言和脸上的面纱。
人声鼎沸的民众中,绿裙女子的脸就这般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把无意间瞥见她的乐正绫惊得险些摔下轿来。
真的是她!
言和似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也驻足抬起头来。
恍惚间,竟似又回到了当年初见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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