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沉

翌日。

下了一天一夜的雨终于在破晓时分停歇，熹微的晨光透过飞舞着尘沙的窗缝间洒下，将近三更才勉强入睡的乐正绫被廊前啁喳的雀鸣声吵醒，撑着身子迷迷糊糊醒来，揉了揉眼睛，眯着双眼环顾了会儿四周，却发现房内意外安静得可怕。

奇怪……平常这个时候，言和应该早就候在她床边，掩唇调笑道她又起晚了啊。

她心中觉得奇怪，但也没多想，慢悠悠跳下床正准备换衣服，却发现书桌上凭空多了一封信，上面还写着“致阿绫”三个娟秀的小字。

乐正绫披上素白的外衫，打着哈欠上前拆开信封，微微泛黄的信笺上的字迹倒是没有封面的那么整齐秀丽了，反而有些歪斜，有一处甚至还染了墨迹：

“阿绫：

相信等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出了城门吧。

我从小没有父母，几岁时便被人卖给了潋花楼，在里面打杂打到十三岁，老鸨便逼我出来接客，尽管我有千般不情愿，却只能笑脸相迎，极尽献媚地讨好客人，不然等待我的，将是一顿毒打或是直接扫地出门。

后来，我凭自己的努力当上了花魁，终于有了接不接客的自由。我本以为，我可以遇上一个真心待我的人，带我脱离这苦海，但一年又一年过去，事实却残酷地告诉我，妓女就是妓女，没有人会愿意娶一个妓女为妻，妓女永远只能做妾做婢，只能成为男人眼中的玩物。

妓女不配拥有别人的真心，更不能轻易将自己的心交付给他人。

直到，我遇见了你。

我现在都还记得初遇你的那天，你像只灵活的雀，毫无防备地闯进了我的视野。

就在那一刻，我便感到我的世界从此注定不再是一片灰暗。

至于后来发生的事，也许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了吧。

那日的云，那日的月，那日连绵天际的花灯，还有唇边你喂给我的糖人的滋味，每每想起，心中都是如蜜般甜腻。

可我终究是不能与你长久。

我是妓女，纵使一时是，一生便摆脱不了这个标签。

你是乐正家的大小姐，你的一生本该是明媚而高贵的，注定是与我这种下九流的女人结不了缘分的。

世人鄙夷的眼光，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语，这些都不是我们该承受的。

若是没有我，你应该早就和一位与你门当户对的男子订了婚，正准备甜蜜地享受后半生了吧。

你我，本不该相遇。

不相遇，便可不相知，不相知，便可不相恋。

所以，让这一切回到原点好吗？

请忘了我，更不要来找我。

我会在某个遥远的地方祝福你和你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愿你一世平安。

——言和”

乐正绫双手略微颤抖地放下信纸，鼻尖酸得发红，盈盈的泪花在眼眶不停打着转，忍了许久，才勉强忍了回去。

“大骗子……大骗子！”

少女狠狠地将信笺撕得粉碎，愤然伸手一挥，满天的纸屑应数纷纷落下，落在她的眉梢与眼角，痒痒的，还有些痛。

明明我这一辈子的良人，只有你啊。

她连唇都来不及点，胭脂亦来不及添，散着一头乱到不成样子的青丝便摔门而出，却不知该去往何处。

她漫无目的地四处寻找着，心中只希望这一切只是个玩笑，或许言和现在正躲在院里某处，故意偷笑着不让她察觉，就像她们从前爱玩的游戏一般。

可直到她翻遍了府里的每一个角落，走过了每一处亭台水榭，寻遍了所有房间，而那抹清瘦的碧绿身影，却始终不曾觅到。

为什么……为什么……

乐正绫终于忍不住，膝盖一软，跪在地上簌簌落下泪来。

父亲和哥哥已经走了，为什么连你也要离我远去？

他人的眼光在你眼里，竟比不上我重要吗？

泪水顺着脸颊流进中衣里，濡湿一片，冰凉透骨。

而此刻，城门外孤身一人的绿衣女子忽地停住了脚步，回收驻足间，或许是想再看一眼洛阳城的景色，却被刺目的阳光闪了眼睛。

“真奇怪，今儿个太阳明明这么大，怎么风还吹得那么冷。”

她不知，城内的某位少女早已哭哑了嗓子，仍迟迟不肯起身。

少女以为，只要她哭累了，女子就会像往日一般来寻她，牵起她在寒风中冻得发紫的手，轻笑着再放进她温暖的手心里。

可直到日暮西沉，腿跪到麻木，手冻得颤抖，那个熟悉的身影，依然没有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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