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报传来后没几天,洛阳城内便飘起了绵绵细雨。
凉风骤袭,寒意渐起,激得站在走廊上的言和不禁打了个哆嗦。
看来连上天,都在悲悯乐正家的遭遇。
她抬眉,只见落在檐边的雨正结成剔透的珠帘簌簌而下,这一滴滴,一声声,在静谧的后院间显得尤为突兀。
一袭素麻孝服的乐正绫正失魂落魄地蜷缩在榻上,垂着眼帘,将整张脸藏于双臂之间,言和透过窗缝看了她几眼,心中微悸,抬手欲敲门,却又缩回了手,转身离去了。
纵使隔着帘子,也挡不住少女周身的黯淡。
“言姑娘,夫人喊你去她房里一趟。”迎面走来的丫鬟低眉福了福身子,语气冷淡而平静。
言和回首,又悄悄瞧了一眼乐正绫。
“嗯,我这便去。”
女子目光悠长,眉头蹙紧,终化作一声叹息,消逝在瑟瑟冷风里。
北房。
夫人执起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花,眼眶红得已如熟透的桃一般,她瞧着门口正恭恭敬敬站着的言和,叹了口气道:“进来罢。”
“是,夫人。”言和踱着步子款款上前,躬身行了福礼,主动问道,“不知夫人叫奴婢前来所为何事?”
“既然你是个明白人,那我也直说了。”夫人应道,“你以前,应该不是乐坊里的人吧?”
“夫人说笑了,奴婢出身卑贱,自幼无父无母,幸得梨芳院老板好心收养,肯赏奴婢几口饭吃,教奴婢一技之长。这些,想必小姐和少爷已经对您讲过了。”
或许是从前在潋花楼里世故惯了,言和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的,叫人完全看不出破绽。
夫人却冷笑道:“方才还说姑娘你是个明白人,怎的这就扯起谎来了?言花魁,在我们这地方可委屈你了!”
这熟悉的称呼一出,言和瞬间感觉到背后冷汗涔涔。
她竭力装着不慌不忙的模样应道:“夫人您在说些什么,奴婢不懂。”
“你和绫儿的事,我都知道了,你也不必再装了。我虽不知道你是受了谁的指使来勾引她,但你若再留在此处,必定会对我们全家不利。”
“夫人这话从何而来?”言和一下子便急了,“奴婢何时对小姐不利?对乐正府不利?奴婢全心全意待小姐,小姐也全心全意待奴婢,这一切都是奴婢自愿的,从来没有任何人指使!”
窗外雨声淅沥,寒风透过窗棂扑在女子单薄的外衫上,言和冷得直哆嗦,却还是坚持在风口站着。
“如今乐正府上上下下只剩我与绫儿相依为命,要振兴我们家族,绫儿就必须嫁与如今风头正盛的淮南王为妻!淮南王倾慕她已久,若不是你从中掺和,绫儿说不定早就想好准备嫁人了。”
夫人声音尖厉,她目光阴冷地瞥了眼言和,继续道:“什么花魁?妓女就是妓女,最下九流的女人,你以为我真的会无能到闭着眼睛让一个妓女在我们家兴风作浪?前一阵子你刚来的时候没找你,就是因为我想看看你到底能弄出些什么名堂。”
言和淡淡回道:“夫人看不起妓女,奴婢理解。只是奴婢真的对小姐没有半点不是之心,奴婢不求其他,只求能一辈子侍奉在小姐身边就好。”
“我倒是可以相信你能这样没名没分地在她身边伺候她一辈子,但就凭绫儿的性子,她岂会委屈你?只有你消失了,她才会彻底死心。”
冰冷的话语如一柄柄锋利又无情的利刃,毫无防备地刺进心底。
“但是放心,我也不是一个不讲情理的人。”夫人使了个眼神,身旁的侍女便掏出一个匣子缓缓敞开,里面满目琳琅的金银细软在阴雨天下依旧闪着熠熠的光,“这里是一些盘缠,你且收着,收拾收拾便走吧。你若是真的为绫儿好,就要为她的将来多考虑考虑。”
刺得她的心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言和望也不望那匣子一眼,只冷声道:“不必了。多谢夫人的好意,奴婢今晚就走。”
说罢,便深深福了一礼,正准备推门而出,忽又想起了什么,回首道:“夫人,请恕奴婢最后一次无礼。小姐若是实在不喜欢淮南王,请您也不要强迫她。朝中好男儿那么多,请一定要让小姐挑一个自己喜欢的再嫁。”
雨还在沥沥下着,不再缠绵,却略显萧索。青衫女子独自走在雨幕中,脚步微颤,看不清神色,徒留落寞。
她推开那扇熟悉的雕花房门,少女却不在屋内,房内的小丫鬟赶忙迎了上来,正想问些什么,却被言和摆摆手阻止。
氤氲着墨香的书桌上,她最初写过的那沓书法仍摆在最显眼的地方,可如今她已经越写越整齐娟秀,再不是当初歪歪扭扭、笨拙不堪的模样了。
“我要回老家一段时间,小姐就先托你们照顾了。”
她执笔,或许是因为心思动摇,写下的字始终有些歪斜,一滴雨透过帘子落在纸上,渲开一圈墨渍。
她想起,乐正绫第一次教她写字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雨天。
也是有这样的一滴雨落在字上,晕成一朵绽放的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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