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重生的报道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如锦锻一样铺在朱红色的实木餐桌上。

“吃饭了！”

母亲喊道，已经将早饭摆上了餐桌。

木易刚漱洗过，一绺头发湿湿地歪在一边。弟弟木容正坐在沙发上手拿遥控器换台。

这是一套略显紧凑的四居室房屋，客厅与餐厅一体共用。

“易易，你昨晚没有睡好嘛？”母亲盛着粥说，“眼睛还是红的。”

“呃？这样吗？”木易揉揉眼睛，心里知道大约是清晨给杨子发短信的缘故。

“哥哥什么时候睡好过？自从暖姐走后——”看到哥哥要发飙的眼神，木容马上住了嘴，从饭篮里抓起一个包子，紧咬两口，连同下半句话一起咽下去了。

“洗手了吗？！”母亲叫道。

“没有。”

“没洗手就吃东西？！”

“已经咽下去了，怎么办？”木容一脸无辜地说，“再吐出来吗？”

“你这个崽子！”母亲嗔道，“快去洗手，喊你爸吃饭！”

“爸爸不饿，饿了，自然回来。”

“嗬，你这个崽子，皮痒痒了是吧？”母亲手里拿着木勺，佯作要打。

木容躲到一边，分辩说：“有花木做伴，爸爸不会饿的。正好，饭也省了。”

“说什么呢？”父亲拿着修剪刀进了门，“你这个家伙！”

——木父每天早上起来的伟大事业，就是修剪后院里养着的几盆花木。

“没什么，我和哥哥正商量——谁去喊您吃饭呢。”木容赔着笑脸说，“可巧，您老就回来了！”

“臭小子！”

……

对于这个弟弟，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生气，也都无可奈何。

“易易，你今天脸色不大好嘛？”父亲一脸关切地说。

“呃——这样明显吗？”木易有些慌张了。

母亲递过饭碗说：“都挂在脸上呢。”

“哦，哦，可能是——昨晚睡晚了吧——”他只是面容上显得有些疲倦，其实，心里却因为和杨子取得联系而感到很快乐呢。

木容用臂肘捅了捅哥哥，揶揄道：“是不是，想暖姐了？”

“胡说！”木易矢口否认。

母亲看着儿子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说：“要不，再找暖暖谈谈吧？”

父亲叹了口气，道：“算了吧！有什么好谈的！”

母亲有些不甘，说：“几年的感情，谈谈有什么呢？”

父亲回道：“人走茶凉！走了的人，心还在这吗！”

母亲又说：“谈谈，或许——还可以挽回呢。”

……

“妈妈！”木易提高了声音。

一家人马上噤口了。

在这场争论中，显然，木易的脾气赢了。如此看来，发脾气好像是解决争端的最好方法，它起到了压倒性的威慑作用。

——其实不然。

木易心里知道，在这里真正起作用的，是家人的关爱——没有爱的争吵，谁也赢不了谁。

……

空气里，充斥着一种尴尬的气氛。

木易心里有些难过，觉得自己把吃早餐的氛围破坏了。他不想这样的，心里害怕别人因为自己的情绪而受虐，何况是家人呢？

他有意打破沉默说：

“呃——该吃饭了吧？等会还要上班呢。嗯，木容也要上学呀。”

“对对对！吃饭吃饭。”母亲马上回应道。

一家人开始默默地吃起了早饭。

木易觉得有些难为情，又找话说：

“木容，那个呃——遥控器不是在你那吗？换个台嘛！”

“好嘞！”弟弟也受不了沉闷的气氛，乐意着配合。

“你们想看什么？”

手里却不停地摁着遥控器。可见，询问只是象征性的客套话，并不是真的征求大家的意见。电视频道不停地跳换着。

“随便看一个吧，早晨能看多大会呢！”父亲说。

电视又跳转了一个频道。

母亲说：“就看这个吧，晃得我眼睛疼！”

电视屏幕上排列着一行金色的字幕：重生的力量——纪念西川地震周年特别报道。

——这是重播。

一家人都怔住了。

电视画面：一边是倒塌的房屋，断壁残垣；一边是灾后的新建，整齐板房；记者的采访，主持人的解说……镜头不停地切换跳跃着。

“西川地震过去一年了吗？”

“什么一年？两年了都！这是重播！”

“哦哦，好快呀！”

“唉，时光荏苒！”

“希望时间可以抚平他们的伤口——”

“干嘛要做这样的节目呢？”

“呃？”

“不是让看到节目的受害者再痛苦一次吗？”

“嗯，也是宣传需要嘛！”

“国家做点实实在在的工作不就够了吗？”

……

父亲母亲，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

这时候，画面定格在一片倒塌的废墟上，节目解说员手拿话筒说：“观众朋友们，在我身后的就是茶山镇中心学校，在一年前的地震中，它几乎被夷为平地……”

“你们看！”木容指着画面惊叹，“就是这个学校，没有伤一个人！教学楼全都倒塌了！”

“是吗？没有一个人员伤亡吗？”

“嗯，零伤亡！教学楼几乎成了废墟。”

“嗬，真是难以置信哪！”

“简直是个奇迹！”

“听说，这个学校当时正在上课，地震发生时，却及时地拉响了警报，全体师生有序地撤到了操场上。”木容似乎比电视解说员知道的还多。“据报道说，这个学校平时就很注意地震演练。可是你们想啊，全校一两千人，楼上楼下，地震就是分分钟的事情，竟然零伤亡，怎么可能做得到呢？！我倒觉得——他们，要么是得到了神灵护佑，要么是得到了某种预兆，提前撤离的。”

“我好像去过那里——”木易盯着画面，若有所思地说。

木容想起什么来，惊呼道：“对呀，哥哥，茶山镇中心学校，你以前不是在那里实习过吗？”

木易一下子想起茶山学校的许多旧日的影像来：中小学一体的教学楼，青石铺就的小路，两棵晚开花的梨树，办公楼下的花圃，办公桌上装着花种的信封，两张《不能说的秘密》的影票，风雨天里浅紫色的折伞……好像，好像还有个朦朦胧胧在眼前晃动着的少女身影……

木父木母恍然大悟，也想起来了。

“对对对，易易在那个学校实习了两个月呢。”

“是的是的，距今——快两年了吧？”

“说来也真是幸运啊！易易在那里实习的时候，好像是——”母亲回忆着时间。

父亲提醒说：“08年的三月份过去的。”

“对对对，五一假期后回来的，之后没有再过去。谁知道后面，竟发生了地震呢。”

母亲说完，双手合十，嘴里不停地念佛。

父亲也一脸庆幸的表情，然后有些好奇地问：“易易，你当时怎么，就突然想回来了呢？”

“呃，我也不知道，就是呃——五一假期后，我的实习也结束了嘛——嗯——”一时之间，木易脑海中挣扎的净是凌乱的风雨，和随着风雨坠落的如雪梨花，还有，那个梨花树下向他挥着手的少女……

母亲又一次双手合十，祷告说：“老天保佑！这或许就是天意吧？”

“什么老天保佑？”木容驳斥道，“那年是暖姐先回庐城的嘛。暖姐回来了，哥哥在那儿——还能待得下去吗？”

木容觉得勘破了玄机，坐在那里坏笑，“嘿嘿嘿——”

这家伙，真是鬼精鬼精的！

木父木母相视了一眼，谁都没有再说话。不过估计，他们心里都在感谢那个已经和他们儿子分手了的女孩吧——或许正是韩暖，在某种情况下，变相地挽救了他们儿子的生命。

木易没有分辩，却很认真地说：“刚才的那个地方，我真的去过——”

“当然去过了。你还在那儿实习过嘛。”

木易更加认真地说：“不是的！我是说地震之后，我好像——也去过那里——”

母亲有些诧异，她可不记得，儿子那年从西川回来后，又何时再去过呢？父亲和弟弟也没有那样的记忆。

可是木易有！那种感觉像是梦魂依洄过那里，虽然很模糊，却又很确信——像微风滑过皮肤，又如流沙淌过手指，抓不着，却又很真实地存在过。

他努力地试图回忆着。什么时候去过呢？不记得了。去做什么呢？不清楚了。好像是去找样东西吧？找什么呢？一个人吗？可是，那个人——会是谁呢？

——谁呢？？

——难道？？？

……

木易心里一片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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