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篇20 扮猪吃虎

纸和笔的出现，让大批量的知识记载与传遍成为可能。而语言和文字，则是解锁这些知识的第一步。

很幸运，两百多年前的大圣女从另一个世界带来了前两样。并且在之后的岁月中，这位来自异世界的伟大女性，更是综合了歌秋罗各地使用人数最多的方言发音，制定出了一套统一的语言文字。

随着与圣女一同作战的开国将领们被作为贵族分封到歌秋罗各地，以及在建国初期尚未被豪门大族把控的科举制度的推广，这套语言发音体系乃至文字便被带到了歌秋罗的大江南北。

加之长时间以来这片大陆上，无论是人类还是吸血鬼都没有能发明出纸张，更加没能依托于此演变出一套完善的文字体系。因而这套能够表音的文字很快被推广开来——甚至于即使血族不想承认也必须承认，在与人类长时间的对弈与交流中，他们也不知不觉被潜移默化地接受并开始使用这套文字。

——说来其实双方都不想承认，血族竟然在两百年间被一个人类女性间接完成了书同文甚至推广了歌秋罗普通话；而这一点的成因之一居然是一些被俘的人类贵族和官员乃至一些知识分子，为求“宽大处理”，不仅自己当了血仆，还主动帮着写劝降书甚至把机密文件念给血族听。

以及……不知为何，在被大圣女改良过后的歌秋罗语，仿佛有了某种魔力，会让听的人不知不觉也带上这样发音的习惯。

自然，这一点被神殿的人敏锐地捕捉到了之后，就理所应当得成为了宣传“天降圣女，神明意志”的素材。然而此刻的星缇纱却知道，假如让星沙本人来形容并解释这是为什么，那大抵就是“给我一个广西血仆，还你一堆老表血族”。

离谱，离大谱。

然而无论双方再怎么觉得丢脸甚至提起来都感到菊花一紧，这依然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而得益于此，尽管在大圣女离世后不到百年这帝国的命脉与阶级跃迁渠道等等便已被贵族们所把控，此后原本为了争夺权力而从皇族旁支分裂出来的教会更是后来者居上逐渐与皇族分庭抗礼，连年不息的战火与饥荒贫困更是让帝国连两百年的史书都没有完整地修好，可这一切早已为今日星缇纱推广基础教育铺好了路。

——否则别说面对这些四面八方逃荒来的流民，就算是星缇纱和萝丝两人，若是没有当初大圣女统一文字推广普通话，她俩怕是都得鸡同鸭讲根本没办法听懂对方的方言。

不过即便如此口音还是存在的，而对于帝国都城贵族出身、无论是血统还是地理远近都最接近这帝国心脏的都城贵族小姐少爷们而言，口音“与众不同”的萝丝自然是打趣和取笑的对象。

毕竟共同的敌人是两个可能存在利益争端之人拉近距离最好的方法——即使这个敌人只不过是个被这些吃饱了撑的贵族子弟们当成假想敌的人。

不过他们向来如此。

星缇纱翘着小拇指，端起描金的白瓷杯抿了一口茶，那加了很多白糖与牛奶的红茶甜腻得让她略微皱了皱眉。

在饮茶动作的遮挡之下。

但压制着仰起头将它一口气喝完的冲动，放下杯子并且不发出丝毫瓷器碰撞声音的时候，星缇纱的神色早已恢复如常。

——吃饱了撑的确实是贵族的特征之一。

否则此刻的星缇纱就不该出现在这种除了勾心斗角和商业互吹外就没有任何内容的茶话会上。

这茶真是……

冷眼旁观着雪蜜儿在一派人的吹捧中矜持地笑着去努力地招呼另一部分人，星缇纱默默地端起茶杯，不着声色地又喝了一大口茶。

甜腻，温热，带着的些许苦涩仿佛是对这歌舞升平的点缀。

“姐姐，你很喜欢这奶茶吗？”雪蜜儿扑闪着那双碧绿的大眼睛，“我觉得还是太苦了，应该让本妮娅多加点糖的。”

“……的确。”

星缇纱顿了顿，压着被呛咳嗽的冲动和刚想要说出口的那句“有点太甜”，终是将那口奶茶咽了下去。

……那孩子可是在面临着暴露逃奴身份被处死的威胁，被呛得一脸眼泪鼻涕的时候，都还舍不得把嘴里的白糖水吐出来。

听着耳边你来我往看着这些巧笑倩兮，神色如常带着微笑与帝姬的优雅得体应付完每一句试探，顺便对着身旁的雪蜜儿表现表现姐妹情深的戏码，说几句“姐姐这段时间不能陪你一起上学真是对不起”这样的话。

夕阳西下的时候这无聊的茶会终于结束，走出雪蜜儿宫殿的那一瞬间星缇纱只觉得神清气爽如获新生。

毕竟坐在让自己脑袋搬家的人身旁喝茶还是很考验心理素质的，尤其是当这个人还非要拿甜到发腻的嗓音对着你姐姐姐姐喊个不停并往你身上贴的时候。

不过说起来，似乎这次茶话会上那些贵族子弟们尽管有人想试探有人想巴结，甚至有人当着我的面明里暗里说劳罗拉家族的坏话，可并没有人露出任何打探京郊煤矿以工代赈相关问题的意思……

“殿下，明天是周一，需要奴婢提前为您收拾些衣物回学校吗？”

安妮的话打断了星缇纱的思绪，后者抬起头看了看正在向着西边连绵的山脉沉下去的一轮夕阳，顿了片刻后点了点头。

“你先去帮我收拾吧，我还有些工作。莉娃在外面等我了，你不用跟着。”

“是。”

今天星缇纱穿的是一条咖啡色配巧克力色的v领荷叶边工字褶冬裙，披着黑金色的皮草斗篷。尽管不如女仆装方便，可碍于此时身处宫廷中，若是穿着女仆装出门实在是过分显眼。于是星缇纱便支开了安妮，独自上了马车。

——看起来此时无论是教会和文官集团，都在互相防备着准备随时抓对方的把柄。

马车上炭火氤氲的温暖气息中，星缇纱解开了那身萝丝送的斗篷。她一边回想着刚才茶会上众人的反应，一边将自己被安妮盘成花团一般的发髻拆开，就着束发的红色绸带把长发编成了一条麻花辫搭在肩上。

——从今天的情况来看，我之前在京郊笼络人心的行为即使已经传到了这两方人的耳朵里，他们也并不准备现在就拿着这件事情做文章。

反而是将这件事压了下来。

否则今天这些少爷小姐们的态度侧重点恐怕就不是探测帝姬殿下对劳罗拉家族的态度，更不会故意犯傻一样地在帝姬面前假装隐晦地贬低劳罗拉家族乃至所有武勋贵族了。

他们自然知道自己的伪装和掩饰很拙劣，那是因为他们也没打算伪装。

一戳就破的拙劣表象只不过是出于贵族之间的礼仪，对帝姬和劳罗拉家族表示“咱们现在还没有也暂时不打算和武勋系彻底撕破脸”所留聊胜于无的施舍般的面子；这敷衍都不太想敷衍的态度已经生怕星缇纱看不出来的试探，才是他们的根本目的。

这是教会的第二次威慑，以及两个利益集团彼此提防却不约而同地发出的质问——以及，这些家族之间互相试探对方态度，并试图拉近关系识别异己的手段。

可以看出一些在开学时还对星缇纱报以期望的贵族子弟，此刻已经因为各方面的原因出现站队了。

“帝姬殿下，您真的打算放弃唾手可得安逸奢靡的傀儡生活，要去联合劳罗拉家族乃至所有武勋，与我们争夺朝政大权吗？”

这样藐视皇权的诘问自然不会真的被说出来，可在众人言笑晏晏间已经昭然若揭。

敷衍的掩饰本身就是示威。

而星缇纱今天身上穿着的这件皮草斗篷，就是对他们一切试探和示威最干脆的回应。

“是啊，本帝姬就是打算和你们抢权力，而且还是手段粗糙急于笼络人心，甘愿被武勋系当枪使的冤大头！”

与背后有利益集团撑腰的少爷小姐们不同，星缇纱的不做掩饰更像是孤家寡人孤注一掷前给自己的助威。

毕竟，担心于自己打探更多矿场相关消息的行为，被对方集团和这位帝姬殿下当成“干涉下一任女皇向大圣女将功折罪”的把柄抓住并扣个意图谋反帽子的两个利益集团，是不会想到这位帝姬殿下真正要联合的不是武勋贵族而是底层人民，要干的事情也并非仅仅是将权力再次夺回皇帝手里的。

也就几乎不可能刺探到更多的情报。

而且与此同时，他们三选一的威胁不仅收到了星缇纱非暴力不合作的回应，更是进一步将他们看不起的武勋贵族们推到了接近对立面的位置上。

不过是毫厘之差。

不过如何让其他武勋贵族意识到这一点那就是萝丝该思考的事情，反正此刻星缇纱手里捏着采矿洗煤和珍妮纺织机的技术，一旦这两个厂子度过了投产启动的时期开始获得收益，想要笼络那些常年被排挤在权力中心以外的武勋自然不是难事。

想要技术？拿投名状来换！

至于之后要怎么将这些武勋手下的部队转化成真正的革命武装，显然还需要更多的考虑。所以此刻的星缇纱在马车停下时便收回了思绪，看着随行骑士打开车门并伸出手，穿上了斗篷的她提起裙摆，任对方搀扶着下了马车。

“你们不用跟着了。”

同样用莉娃在等自己的理由支开骑士和车夫，星缇纱知道这个细节很快也会被当成“对洗煤技术的保密”传到贵族们的耳朵里。

不过很明显，那些贵族不会想到“莉娃”这两个字才是重点。

确定了身后没有人在尾随盯梢之后，星缇纱刚才松了一口气，找了个无人僻静处换了身女仆装。她拆掉自己之前用金属魔法装在平底布鞋上的高跟，顺便戴上之前萝丝那顶假发，提着装好皮草斗篷的包——这个包之前就是放在宽大的斗篷下面——走进了一家玻璃器皿店。

“你好，我家主人之前预订的那批特制镜片做好了吗？”

宫外的人自然不会认识帝姬殿下的贴身侍女，更何况莉娃的名字本来就很容易与莉莉搞混不说，这两个名字还都是歌秋罗平民女孩的常用名字。再加上莉莉的年纪身高都和星缇纱差不太多，以及星缇纱说过“为了尽快让矿场有收益并保证工人们的薪资发放，给工人教书的事暂时要保密”。

所以，星缇纱想要在亲自把控订制光学显微镜配件的同时，混淆视听延迟贵族们发现莉娃不见了这回事的时间，并不很难。

不过，大抵就算贵族们发现了这回事也不要紧，反正星缇纱也没打算把这些技术和基础教育这回事捂多久，最多不过是让他们意识到知识对于提高生产力的重要性而已。

毕竟一个为了争权夺利而急于笼络人心的冤大头，又怎么会想到用提高生产效率的秘密作为幌子，来借贵族的人力物力财力权力来铺开基础教育这样的计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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