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室内暖光的烛光在晶莹剔透的玻璃灯罩中微微摇曳,桌案上各色绸缎静静盛满柔和的流光。小姑娘坐在梳妆台前打开浅紫色的丝绒盒子,夕阳余晖撒入的棱花镜里映出一套华丽繁复的首饰。
蓝珊瑚与冰雪般的冰属性魔法晶体,被镶嵌在纯净闪耀的白银上。小姑娘绿宝石般的双眼略微低垂着沉默着映出它们盈盈流光,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地数次开口,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这些是妈妈送的。
妈妈……您究竟是这么想的呢?
如果说姐姐是因为能力出众而被看重,为何您又要如此作贱她的婚姻大事?如果说是因为我不够好所以您才常常忽视我,如果我能够努力追上姐姐……
本就没有帝姬身份的我,连本应获得的公主身份都被拖延了十年您才愿意给我……即使是我能够像姐姐一样,您也根本不会多看我一眼吧?
即使我现在和其他贵族家出身的同学都交际得很好,即使所有老师都夸我努力,可您仍然会在处理工作的时候,在沙克德闯进来的时候,毫不犹豫地赶我出去。
您甚至直接对我说,那是我不应该出现的场合。
您……
小公主鼻子一酸,推开了首饰盒。她趴在梳妆台上闭着眼睛,可温热的泪水最终还是从眼中溢出,晕湿了粉色棉裙的袖子。
拥抱着自己的臂膀单薄无力,雪蜜儿无法制止自己一遍遍回想起被带出寝殿前,她所看到母亲那高高在上的表情。
即使不被重视,即使不是帝姬,她也从来没有想过,母亲会这样对待跪在她脚边的自己。
女皇脸上那与平常相处时别无二致的神情让雪蜜儿不寒而栗,更让她确信刹那间她看到前者投向星缇纱的可怕目光并非错觉。
妈妈,我是该庆幸吗?庆幸您的公平——您应付着我的同时,也从来没有爱过姐姐。
学会释放魔法的欣喜,还有对母亲会因此重视自己一点点的希冀,早已被白日里的变故冲击得无影无踪。
此刻的雪蜜儿只觉得疲倦不堪,她忽然找不到自己努力的意义——即使再怎么努力讨母亲欢心,她在母亲心目中的地位也无法越过姐姐星缇纱;学校的同学们,也都不过是因为姐姐不在,方才将她当做焦点。
更何况……她的讨好,真的能让母亲欢心吗?
一直以来母亲对她露出的笑容只不过是应付而已吧,随随便便把姐姐嫁给一个三十多岁勋戚的母亲,怎么可能因为雪蜜儿学习进步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开心地笑出来?
政治婚姻无非打着为了帝国的旗号,可一个连帝姬的婚姻幸福,甚至帝姬上课的时间都要牺牲掉的国家,真的……
真的值得姐姐付出这么多吗?
更何况,妈妈明明是皇帝,明明一定有能够两全其美的方法,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呢?
在闯进殿门的前一秒,我都还不相信您会如此无情;在您把我赶出来之前,我都还以为我的努力可以让您对我高看哪怕一点点!
可是,可是为什么……
如果……如果今天沙克德他求娶的不是姐姐而是我,妈妈您是不是……
是不是,也一样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呢?
“小殿下,为您订制礼服的裁缝来了。”
“我……我知道了,让他等着。”
“殿下。”
“沙克德卿?”
星缇纱转过头,看到快步赶上来的赤发青年。于是她吸了一口气调整片刻状态,而后提起裙摆微微鞠躬。
“抱歉,刚才事发紧急实在容不得我犹豫了……为了我妹妹雪蜜儿的鲁莽和失礼,我得向您道歉——您知道的,小姑娘看多了话本子上的故事就很容易代入现实。尽管或许有更好的方法……可如果刚才她的那些话,在我开口之前被说出来,那么你我恐怕就不只是被审视一番了。”
星缇纱用的是审视这个词,但双方都心知肚明,方才自己距离断头台几乎只剩下一步之遥。
“不,殿下您不应该向臣道歉!”沙克德连忙回礼——那是与萝丝一样,不熟练到都显得有些手忙脚乱的行礼,“刚才的情况……臣相信您的判断。”
尽管并不知道这位雪蜜儿殿下的底细和意图,以及她背后是否有与劳罗拉家族不和的势力挑唆推动,而且帝姬的解释似乎也有些牵强;可沙克德明白,刚才小殿下想说的已经说完了,而那些话若是先于帝姬一步开口,或许足以治整个劳罗拉家族于死地。
尤其是在整个伯爵领尽数沦陷之后,劳罗拉家族才得到消息并上报的此刻。
养寇自重并放任国土沦丧,害死同为武勋贵族的家族,私开铁矿并勾结帝姬谋反意图逼宫——每一项都够砍了劳罗拉家族全族项上人头,然后给挂城墙上当装饰品的。
哦,不对,谋反大罪为首者处凌迟,传首九边。
所以此时此刻帝姬对他们全族,已然是救命之恩。
“不用使用谦称了,您马上就是我的未婚夫了。”帝姬罕见地开口打断了对方的话,已然擦去泪水的她重振出一个微笑——尽管那是个仍然红着眼眶带着悲伤的笑容,而后伸出右手看着眼前身材高大的青年,“为了歌秋罗,耽误您了。”
“殿下……”
沙克德低着头目光躲闪着,不敢看眼前姑娘的脸。一时间愧疚与自责,以及身为臣子却让皇帝怀疑其有不忠帝国谋反之心,甚至无能以至于让帝姬不得不用婚姻来救场的罪责感,让本就是在上报战况的同时来向女皇为劳罗拉家族请罪的他,只觉得无颜面对这位还不满十四岁的帝姬。
“末……我会去找陛下禀明所有,您不必……”
不必嫁给我。
马车门前的星缇纱从对方躲闪的目光里读出了后半句话,她看着对方不敢与她握手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主动拽着沙克德上了马车。
“殿下!您——”
“所以沙克德卿要如何让我合理合法得到冶铁权?还是说您仍然不相信我的判断与刚才您亲身经历的一切?”在马车里坐下的星缇纱抬手解开皮草大氅,“您今天应该已经注意到这件皮草了吧?这是萝丝送给我的——在一个多星期之前,作为确立伙伴关系的礼物。”
“萝丝?!她什么时候和您……交好的?”
沙克德眼神一惊,本就不熟悉都城贵族惯用礼仪的他甚至因此磕巴了一下,非常捡出来一个还算合适的词。
“开学第二天中午。”
星缇纱看着沙克德那双碧蓝色的眼睛。
“因为她也认识华夏国的文字——啊,不必惊慌。我这样说并没有别的意思,陛下也并不知道这回事。是因为那些资料全部都是使用华夏文字书写,大圣女才在将它们交给我的同时,告诉了我劳罗拉家族的秘密。”
星缇纱平静的语气里,每一个音节都踩在沙克德心中紧绷的弦上。
“沙克德卿或许还不知道,劳罗拉家族世代学习华夏文字就是大圣女为了此刻而准备的保险——当然,以眼下的局势,这件事情不可以张扬,甚至暂时不能让陛下知道。”
陛下多疑,皇权至高。
这是双方都心知肚明,但是谁也不能说出来的事情。
“您刚才说,这是大圣女……”
“是的,从劳罗拉家族学习华夏文字到我得知这件事,都是大圣女本人的意愿。”
方才两次险些被认定为谋反之罪的沙克德,此刻已经是顶着长时间赶路的疲惫在强撑,在确认了此事是大圣女的旨意之后,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
大圣女并未因为安霁丽纳伯爵领地的事而治劳罗拉家族的无能渎职之罪,甚至就连——此前连他也不知道来由的——学习华夏文字一事,也是大圣女的旨意。
那么今天的这些……难道也都是大圣女的神意吗?是因为北境作战不利,所以圣女陛下不得不亲自干预吗?
如果是这样,那劳罗拉家族已然辜负了大圣女陛下的期望,还有何颜面辅佐帝姬殿下?!
沙克德并不知道疲倦让他放松了警惕——亦或者说,本就不熟悉都城官场的他根本没有太多刻意掩饰情绪的习惯。
故而在这一切思绪划过的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所想早已通过细微的眼神游移落入了面前帝姬的眼中。
“沙克德卿不必对此事过于紧张,有些事情时机到了大圣女她会自己来解释的。你我二人,以及整个劳罗拉家族,是为了遵循并完成大圣女的意愿,而非有意欺瞒陛下,大圣女绝不会因此降罪。”
“在下明白。”
沙克德并不打算刨根问底,非常殿内发生的事已经警告过他为什么不能贸然进犯上位者的心理领地,至于此刻帝姬所说这些,很明显是测试忠诚的同时又拉又打地将他乃至整个劳罗拉家族与自己捆在一起。
这样……
那个凌晨时分,侯爵送行的画面,还有更早之前所目睹北境灾民的惨状,以及一直以来边境军防缺医少药没粮草的一切,沙克德并没有忘记。
对家族,对帝国,对北境乃至整个国家的人而言,他与帝姬联姻……并不是坏事。
可是对帝姬呢?
沙克德看着这个比自己的外甥女还小的孩子,他无法将这样年幼的姑娘与“婚姻”联系起来——甚至这孩子身上还有着四分之一劳罗拉家族的血!若是按照常理而言,她甚至应该叫他一声表舅!
纵使情况紧急,纵使帝姬需要绕开朝廷限制获得掌管冶铁的渠道,纵使大圣女不希望此事现在就被其他人知晓……
可帝姬殿下是个小姑娘这种事情并不会因此而改变!更何况大圣女陛下怎么会同意这样的决定?!
“沙克德卿,歌秋罗是我们歌秋罗人的歌秋罗。”星缇纱身体前倾,主动握住了沙克德的手。她注视着对方神色不忍地挣扎着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不能所有事都依赖大圣女,因为这本来就是我们歌秋罗人的责任——而非华夏国人的,不是吗?”
这……
沙克德隐隐觉得帝姬的说法有些奇怪,可想开口却发现好像自己并没有能找到用于反驳的论点。
他甚至说不出是哪里奇怪。
歌秋罗帝国确实没有要求大圣女做什么、华夏国做什么的权力;正相反,没有尽好身为歌秋罗人对帝国的义务,才是应当被大圣女所惩罚的。
即使是神明眷顾之地,也仍然不是神明之地。
可帝姬的说法,好像……
“您路上奔波太累了。”
是太累了吗?所以才会出现刚才的错觉?
“我一会还得去矿场组织工作——我想您已经对以工代赈的事情有所了解,就是我刚才在殿内解释图纸时,所说用于安置灾民的同时解决开矿人手来源的方法。”
帝姬橘金红色的眼睛平静。
“都城的矿场是第一个试点,这里的工作也才刚刚开始没有多长时间。但我相信这个方法可以解决我们眼前的问题——就像大圣女期望的那样。”
“殿下……”
“沙克德卿,虽然这么说是在罔顾您的个人意愿,但比起那些死在血族屠刀下的同胞所遭受的一切,我们两个人的这点牺牲根本微不足道。”
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可那双眼睛里那张脸上依然神色坚定。
“无数被压迫着的同胞还在等待解救,我们没有多少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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