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记响亮的耳刮子打蒙了在场的所有人。
茉妮尔摸着自己被扇肿的脸,片刻之后表情才回到她的脸上。那是错愕和茫然,而紧随其后的就是爆燃的怒火。
“你!你这个小娼/妇!你居然敢打老娘!”茉妮尔一把抓住莉娃拽着她衣领的手喊道,喊完这句话便立马扭过气的涨红的脸对着萝丝——“萝丝小姐!您可得看看这个小畜生!我刚刚说她无法无天那可真是我没见识!现在她这才是真的要反了天了!今天她敢扇咱们这些做工的女人,明个儿她就敢对着帝姬殿下蹬鼻子上脸!帝姬殿下得知道这件事,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事!”
茉妮尔哒哒哒地扯着她那大嗓门说着——或者说喊着,事实上和萝丝所习惯的环境相比,茉妮尔说话的音量就已经和“喊”没什么区别。而与此同时,莉娃的两只手都被她抓住,茉妮尔那双终日劳作的手臂在这些时日的饱饭之后已是恢复了力气,身为贴身侍女的莉娃纵使憋红了脸也拗她不过。而周围还不断有其他宿舍的人悄悄把窗开了条缝——或是因为不舍得开窗白白失了炭火的热气儿,而干脆披了衣服出来站在屋檐下,踮着脚尖一边探头探脑一边问周围的人现在到底啥情况。
啥情况?是啥情况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这情况她萝丝没办法解决!
举着魔杖的萝丝在那一刻只觉得自己第一次过来刚才就该直接把莉娃拉走!无论怎么样,也好过现在这种情况啊!
工厂宿舍虽然规定了熄灯时间——尽管事实上如果没什么特殊情况宿舍也不会点灯,而到了这个从华夏国学校宿舍管理规范上直接抄过来命名的时间点就要睡觉其实也并非“不许喝生水”一样的铁律。
事实上,帝姬要求的是到点安静不能影响其他人以及上工不许迟到不许瞌睡——实在有事就必须上报请假。至于你晚上是睡觉还是坐地铺上安静地抠一晚上的脚,反正只要不违反上述要求就根本没有人会管。
而这茉妮尔反反复复对说车轱辘话说莉娃多管闲事,可愣是对莉娃管了什么闲事只字不提。萝丝听了两句便意识到事情大概并不是她说的那样——这茉妮尔或许并没有撒谎,但恐怕被她略过没说的才会是这场闹剧的原因。
“殿下和什么人订婚……”
啊,明白了。
在莉娃那一巴掌下去的瞬间萝丝反应过来,这口角的原因无外乎是几个女工闲聊的八卦提及了星缇纱和那个叫做温斯基的男生。莉娃……这段时间星缇纱这么着急,莉娃被反复刺激本来心理状况就已经岌岌可危。此刻再听到其他人议论星缇纱的绯闻……
等等,她什么时候知道星缇纱和沙克德订婚的事情的?
如果是之前她跟着星缇纱进宫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以她自我催眠躲避痛苦的本能,确实不会去置喙帝姬的婚事——她甚至不会让自己去想这件事。可无论是作为女仆还是作为一个普通人,听到如此年幼的帝姬要和一个三十多岁的北境武勋结婚显然都会惊诧。
而在看着星缇纱长大的莉娃这里,在已经被星缇纱影响得心理状况摇摇欲坠的莉娃这里……
无论在此之前莉娃把自己的内心包得多么严实,可她本身知道的一切就是收不起来的引线。而茉妮尔她们的议论,就无疑是对着引线给莉娃这个火药桶直接来了一把火。
事实上情况并非如此——订婚的事情是星缇纱当日在马车上,夹在北境战况中对莉娃说出来的。而这个被她一句话带过的消息,因为北境的事情与莉娃本身的原因,在一开始似乎并没有引起莉娃的注意,甚至没怎么留下印象。
至少莉娃本人是这么以为的,而且也幸好星缇纱没有过多地提这件事,否则与北境的消息加在一起,没有人知道莉娃的心态会炸成什么样。
但是这情况其实与萝丝猜测的也没什么区别,在那之后反复听到工人们议论的莉娃,终于在今天晚上想到了那个无论是否刻意反正就是被她忽视掉的信息。
——所以说现在要怎么办?!
花了十几秒把思路理清楚之后,萝丝才意识到这些思路屁用没有。眼前莉娃正被茉妮尔死死抓着两边手腕,后者在那连珠炮似的骂着而前者在歇斯底里地又哭又嚎。此刻萝丝要冲上去把她们拉开倒是非常容易,可拉开之后怎么办?这事你说的清楚谁负主要责任吗?熄灯后不睡觉还议论别人当然有错,可莉娃反应也明显过激。按理说动手打人肯定是问题更大,可眼下批莉娃只会让莉娃觉得自己错在身为奴婢做了越权的事——而不是因为动手打人这件事情本身!
要是批茉妮尔那很明显是有失公正的,尽管是她引发了这件事,可毕竟莉娃动手打人了——可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茉妮尔一直死死抓着莉娃的手腕,搞不好莉娃也打不着刚才那一巴掌啊!
简直就是一团乱麻!如果是在华夏国,那想来就是划定责任该怎么处罚怎么处罚。可眼下一边要顾及莉娃的心理状态,另一边又不能让其他人觉得是帝姬侍女凭借主子的地位欺负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萝丝看着眼前的闹剧只觉得自己攥着魔杖的手都开始出汗,心里一边骂星缇纱这人不负责任,一边在回想这家伙到底上哪去了怎么这这么大动静还不出现。
真就和那小子躲犄角旮旯里约会了是吗!?
是的。
虽然不是犄角旮旯,也不是星缇纱想躲的,两人谈的东西也和恋爱没有半毛钱关系。
“这谁锁的啊,连窗都给锁上了。”
摇动的烛火让星缇纱的影子在墙上晃来晃去,她回过头让温斯基把烛台拿近一点,要不然她看不清楚没办法从里面撬锁。
光晕变亮,影子被向左拉长——是温斯基默不作声地端着烛台靠近了跪在地上专心致志撬锁的星缇纱。
“麻烦往左边点,我影子挡住了看不清楚。”
“……”
温斯基看不太懂星缇纱这用金属魔法从门缝往外反着撬锁的操作,他举着烛台给星缇纱照明的同时咽了一口口水——他的喉咙还在疼,之前的恐惧和哭嚎让他此刻嘴里有些从喉咙弥漫出来的血腥味。发热的脑袋在终于平静些许的此刻愈发昏昏沉沉,让他端着烛台的手都有些不稳。
他不知道怎么会有奴隶主用这么平静甚至带着期望的语气,对一个农奴说出以后的国家就交给你们了这样的话。
用大圣女陛下家乡的话说,奴隶主和奴隶就是彻彻底底的阶/级敌人……
是敌人啊!
可是,可是为什么……
温斯基的皱着眉头,他蓝绿色的双眸在烛火摇曳的映照中目光闪烁。事实上自从刚才开始,看着平静的星缇纱,温斯基的脑海就无法控制地一遍遍浮现出她被押上断头台的画面。
医务室里的炭火早就燃尽了,随着时间向后半夜推移,空气正在变得越来越冷。手中烛台上跳动的火苗都让温斯基想把手凑上去烤烤火,而背对着他跪在地上撬锁的星缇纱似乎并不怎么冷——啊,也是,她是魔法师。
温斯基在努力地让自己的思维尽量发散,漫无目的地发散。
可是……
“您……”
“嗯?怎么了?”
“没什么。”温斯基别开目光,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下意识地开了口。
“你……是想问北境难民的事情吗?”
背对着温斯基的星缇纱并不知道温斯基几度欲言又止,可她说到这些却是也叹了口气,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温斯基似乎是短暂地沉默了一下,方才用低而闷的声音“嗯”了一声。
“以工代赈。”星缇纱说着,吸了一口气继续撬锁,“和这里一样,劳罗拉家——就是萝丝家的领地有煤矿和铁矿,是手机里记录的在歌秋罗刚刚建立时曾经开挖过而后又停止采矿——也就是不挖了的,所以可以确定位置。”
“……也让他们去挖矿吗?”
“嗯。”
星缇纱又一次轻轻叹了口气。
“这件事情……帝国朝廷肯定会下令保密,再加上目前歌秋罗钢铁产量这么低……”
“是您提出来的?”
“是的。”
星缇纱没想到温斯基打断她的话抢答,她点了点头停下手中的事情,在围裙上擦了两把手后起身转过来看着温斯基。
“这锁估计一时半会是撬不开了,但是待会萝丝找不到我肯定会过来。我……你如果不想睡觉的话,我就先把目前朝廷的局势解释给你听。”
想睡觉就去那边卧铺凑合一下。
很明显温斯基并不想凑合,尽管他早已疲惫不堪的脑袋昏昏沉沉中根本没反应过来为啥自己问以工代赈的事情星缇纱却要说朝廷的问题,可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嗯。”
很小声却很快,仿佛生怕星缇纱反悔。
然而他没想到这一答应星缇纱竟然就从大圣女年间开始说起——先得解释眼下歌秋罗重文轻武和皇帝嫁娶武勋这些都是来源于当年流传下来的“祖制”,然后再一一分析教会、文官、武勋和皇族四个派系之间的牵制关系;从盐铁官营的原因,一步步梳理到为什么当下要争取开铁矿的机会。
尽管温斯基接受能力很不错,遇到没听懂的地方也会直接问——甚至有时候直接打断星缇纱来问问题,可这很明显与之前焚书坑儒的那个结论不一样:那是通过“题目信息”和对大圣女的信任,利用跳跃思维直接猜的一个推论,无论正确与否也不需要用它作为条件来推理下一步的问题。而眼下他则必须理解星缇纱说的每一句话,把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关系和法理理顺,否则有一个缺漏就会如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导致后面根本没办法听懂。
他依旧无法理解为什么星缇纱要这样对他这样教他,在看过手机里那些资料之后他甚至觉得仿佛看到星缇纱正拿着一支那种叫做枪的武器,把它塞到他的手中,手把手教他举枪瞄准。
教他瞄准她的头颅。
仅仅因为这样做是对的?
温斯基看着星缇纱平静的脸,在她对那日下午险象环生的宫廷会议的叙述中他再一次坠入惊心动魄而自己无能为力的恐惧感。在烛光中,他觉得眼前景象正与记忆中的什么一点点重叠在一起。
他的目光近乎颤抖。
“所以……”
压抑的窒息感让温斯基近乎站不稳,他看着眼前的人,可视线却被烛光晕染得有些模糊。恍惚间他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哪,烛光让对方的长发被映成夕阳般的颜色——正如那一天他被拽走的姐姐。
“诶!小心!”
被抱住的感觉让眩晕的温斯基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没有站稳,而被对方接住的同时,他无力的身体里反胃感因为眩晕而再一次翻涌而上。
可这一次距离晚饭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他胃里已经没什么可吐的——正如他想哭却不知道自己该为什么哭一样了。
他是要为了一个奴隶主哭吗?为了一个十三岁的奴隶主继承人即将被嫁给另外一个年纪可以当她爹的奴隶主?或许在过去,他确实会为了主人而悲伤。
可现在呢?
而且他真的是在为了“主子”而悲伤吗?不是的,可温斯基不知道——他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是因为脑海中闪回那些关于姐姐的片段而痛苦。星缇纱的臂膀很有力,这种被保护的有依靠的感觉让他心中的酸苦愈演愈烈。虚弱的病躯因为熬夜受惊和长时间接收如此多高难度信息知识,而越来越意识模糊。
他到底该怎么办,他在那一刹那内心世界的彻底崩碎之后,不该也不会再像一条狗一样为了奴隶主而哭。
可是……可是眼前的人却分明是为了给他们这些底层人这些奴隶的造反打下基础,而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卖掉啊!
内心一团乱麻的温斯基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抱紧了星缇纱,回忆的阴影在胸腔淤积阻塞了他的呼吸。他混乱的内心在意识越来越模糊的此刻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不要……”
温斯基把头埋在星缇纱肩上,颤抖着不知是对谁说。
“不要嫁啊!”
温斯基一个鲤鱼打挺从地铺上弹了起来。
——嗯?
清晨的鸟鸣中蓝绿色的晨光透过窗子打开的缝隙撒进屋子里,坐在地铺上的温斯基一脸懵地看着周围——医务室里的其他地铺上那两个靠墙坐着正在喝粥的人正在用“老哥牛逼”的表情看着他。
“你看,我就说女工那边说的是真的!”绿色头发的男生一脸兴奋地用手肘怼自己的朋友小声却并不掩饰地说道,“妈耶,还真得感谢昨晚上吵架那个女的,要不是咱俩出门围观着凉发热给殿下喊过来——那什么,‘留观’,哪有这机会!”
“是啊卧槽,诶你看他嘴唇——”另一个男生歪了歪脸示意绿发男生看温斯基的嘴,“妈耶,嘴唇给咬成这样,人都给干发烧昏迷了,这这这这这……不愧是帝姬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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