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田老师教我们念着崔护的诗《题都城南庄》,然后给我们讲着诗歌的意境:去年冬天,就在这扇门里,姑娘脸庞,相映鲜艳桃花。今日再来此地,姑娘不知去向何处,只有桃花依旧,含笑怒放春风之中。
我看看窗外的红樟树,这棵红樟树好像越长越高了,它的树梢悄悄爬上了云霄,似乎正在寻觅着更高处的地方。这棵红樟树也爆出了些嫰芽儿,这嫰芽嫰地跟那少女的肌肤那般可以掐出水来。天放晴了,我的心却是阴天。
“好消息,好消息。”隔壁班的王老师匆匆来到班上,累的她上气不接下气。同学们都愣住了,而我也赶紧回神,端正坐好。
“咱们的陈深同学他的作文获得了市上一等奖!”王老师高兴地像个小孩子那样,只差没有跳起来了。田老师也兴奋地拍了拍讲台,把花白的胡子都给吹起来了,连校长都亲自跑来恭喜陈深的作文获奖。
在我们那个偏僻的小镇上,别说作文获奖了,就连你去趟市里都是一件很神气的事情,此时的陈深俨然成为了大家心中的榜样。小镇上的父母统统以陈深作为他们孩子学习的模范,用现在的话来讲,陈深就是我们那个小学校里的学霸。
陈深坐在我旁边不说话,仿佛获奖这件事与他无关。他上课时永远都是安安静静的坐在角落里,穿着白色的衬衫,梳着整齐的发型,干干净净,好似一尘不染的天使。他是我唯一觉得把白衬衫穿出天使一样的男生,从那以后我眼中只有穿着白衬衫的少年了。
果然是生活在象牙塔上的人,他的人生就应该精彩,而我,远离了他之后,他会过得更好吧。我把铅笔装进文具盒时,突然看到了自己去年的作文本,我翻开看,上面写着:我想和陈深永远在一起。这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我悄悄把这页纸塞进了文具盒里,把他忘掉吧。
后来,陈深去市上领奖了,而给他颁发奖品的人正是我们的陈市长,陈市长亲自给他颁发奖品,多么光荣的一件事呀。那年,陈深还上了我们市里的报纸,报纸上写着:天才小作家从乡间横空出世,报纸在莞乡镇卖的很好,甚至比沈碧君做的豆腐卖的还要好,而我偷偷藏了一份起来,把陈深的照片剪下来。他,离我也更远了。
又是傍晚时分,我独自一人背着背篼割猪草,余下的阳光洒在羊肠小道上,像是偷渡的金纸。偶尔有放牛归来的小孩童,他们吹着口哨,有小伙伴结伴而行,而我早已习惯孤单。
“哎,你长到之后想嫁给谁呢?”隔壁家的燕子和她的小姐妹叨叨着,小女生的年纪,总是喜欢做着一些思春的梦。
“要我说呀,我觉得咱们班上的陈深挺好的,我长大后想做他的新娘子。”燕子的小姐妹脸有些高原红,说了这番话后脸更加红晕了,活像一个番茄。
“不行,陈深是我的新郎,我长大以后是要做他的新娘子!”燕子嘟起了嘴巴,和她的小姐妹争吵着。
后来的她们,谁也不曾料想,长大以后,燕子高中辍学就进厂,听从父母安排早早地嫁了人,燕子的小姐妹勉强混了个专科,累死累活地底层挣扎着。童年时的记忆总是最单纯而又美好的,甜的像蜜糖,长大以后的生活就像是一杯咖啡,苦涩而又难品尝。
陈深的新娘?我的脑海中顿时浮现了他穿着西装革履,正深情款款地朝我走来,不,他的新娘不可能是我。我想起他妹妹穿的那件白纱裙,那才是新娘的礼服吧。
我苦笑了一下,继续割我的猪草,就像沈碧君说的那样,我是害人精,别去祸害了人家陈深。陈深,你一直在高处吧,让我仰望你就好了。
我把猪草装好在背篼里,然后回了家,今晚沈碧君回来的特别早。她难得没有发脾气,还做了一碗豆腐,倒了两杯豆浆给我喝,我默默地吃着饭,没有和她说话。
她望着碗里的豆腐,突然囔囔道:“安易最喜欢吃我做的豆腐了,每次他都能吃上两碗饭呢!”看来,她又沉浸在和安易的美好记忆里了。“你知道明天什么日子吗?”她突然反问我,用眼睛死死地瞪着我,我有些害怕地摇摇头。
“明天呀,是你的生日。”她不紧不慢地说道,仿佛是在唠叨日常。哦,原来是我的生日呀,八年来,我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生日,她从来没告诉过我,我也没有问过。毕竟,我生下来就不是被祝福的,她又怎么会刻意去记住这个可耻的日子呢?
“沈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沈碧君突然微笑地对我说,她第一次真心地对我笑,不像之前的假笑。“你想不想听这个好消息呀?”沈碧君温柔地对我说,像极了一位温柔的母亲,可她在我眼中早已经不是这个母亲的身份了。
“我呀,得胃癌了,晚期呢。”她笑着喝了碗豆浆,而我再也吃不下碗中的饭,呆呆地望着她。她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泪,沈碧君以前肯定是个美人,尽管这些年她总是风吹日晒地干着农活儿,但是时光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唯一的变化,就是皮肤变黄了吧。
昏暗的灯光下,我看着她那张瘦骨嶙峋地脸,两眼凹陷进去,没精打采地一副样子。“我死了以后再也没有人打你了,我会把你送去你舅舅那里,那里吃的饱,穿的暖,我要去黄土里见你外公外婆了。”沈碧君装作轻松地对我说,我的眼泪此时却在眼眶中打转了。
我是恨她,恨她为什么从小就要毒打我,恨她为什么把我丢掉,恨她让我和陈深彼此疏远了,恨她是个不称职的母亲……但我从未想过她会死,从未想过她会化作一堆白骨,躺进冰凉的坟墓里,因为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
“当年你舅舅念大学,我没有少接济他,他会把你照顾好的。”沈碧君流下了眼泪,她此时的精神是正常的,“下辈子别再做我的女儿了,去投胎到好人家里去吧。”她拿出自己那套白色的旧婚纱,“我要是走了以后,把这件婚纱给我换上吧,我要漂漂亮亮的去见爸爸妈妈。”她望向远方,眼里闪烁着光芒,仿佛远处有人要来迎接她了。
妈妈回房间里收拾东西了,而我则扑在桌子上哭了起来,妈妈,不要走,我不要妈妈走。只要妈妈身体健康,哪怕她打我骂我,我都认了。如果这个世界上,连打我骂我的人都没有了,我才真正被抛弃了,望着那盏淡橘色的灯,我彻夜未眠。
陈深,那一年我才读懂了生离死别的意义,原来,生命是那样脆弱,一不留神,它就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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