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在同一阵风中走来,踩响几片落叶,终于有了真实的脚步声。我膝头扫过一片柔软。他弯腰把那条裤子递给了我。
他搬来另一把椅子,坐在我身边,我的余光被他的影子填满。我扶了扶还没戴惯的眼镜,比出颜色合适的线,开始穿针。
还是抑不住的手抖,越用力克制抖得越厉害,针尖在颤动中一下下反射极细的银光,我试了十多次才让那细线乖乖穿过针鼻。穿好了针,我拉起两股线想在末端打结,又失败了,线像蚯蚓一样,不断从我毫不听指挥的指尖滑落。
我不自觉地渐渐弯腰低头,努力凑近看,眼睛阵阵发酸。一弯腰头发就垂落在眼前挡住视线,扫过脸颊的瘙痒和摇晃的银白让我生出一阵躁,快速把头发往后一拢,结果反而带下来更多,缠在拿针的手指上,人与发丝全乱作一团。
单单备好缝线,用了近十分钟。期间,他的眼睛没有一刻看向别处。而我拿着穿好线的针,动作却彻底停了。
我下不去手。不是因为颤抖。
他是我最亲的人之一。我眼前不清晰,那微小的破损却像万花筒的镜片,想象中他下跪的画面透过它迸发出来。他所受的耻辱和抛下的尊严色彩纷乱地交叠,侵占我脑海里所有空间,连思考的余地都不剩。
我凝视着光从破洞中透出,渐渐地,所有画面揉成一团,不明不白地沉进海底。我又像看着一双如海面的眼睛了。他的眼睛。
那时候真的想过逃避。我真希望对他说上几万遍“谢谢”或“对不起”,就能让种种情绪放过我。
激动自责愧疚感激或麻木,什么都没法去描述那时的心情。看过这个故事的人,都能明白,但它写不出来。
最后,一针未补的裤子从我膝头滑落在地,我没能察觉,任它激起的浮灰飘入空气。
我没能感受到时间。我像被定格进照片,捏着针,再没有任何动作,直到我的肩膀被张起灵用些力道捏了一下。
我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氧气重新灌进血液,头脑一下子复苏,才发觉我为了对抗心里滋味的拉扯,直接忘了呼吸。
我依然只是盯着针,颤抖从手指过渡到全身,腰弯得更低,几近蜷缩。
“小哥……小哥。”我听到自己颤抖着呢喃。
“嗯。”
“你帮帮我吧,帮帮我。我不知道怎么办了。我不知道要做什么了。我现在……我感觉不到。我失望太多回了。我怕这一次也不是真的。再不是真的,我也走不下去了,疯不动了。我……怕了。真的怕了。”
多久没用这样纯粹的祈求语调说过话了。我也不明白自己真正想求什么。
他不说话,怕我伤到自己,从我手里一发力抽走针,两指一痛,我才发觉我捏那根针捏得有多么紧。
我双手抱住了头,捂住耳朵,呼吸乱得像刚上岸的溺水者,骨骼传导声音,我清晰地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小兽濒死一样的轻微喉音。
说句话啊。张起灵。
我心里的声音没奏效,他依旧沉默。我无法忍受等待他开口的焦灼,直起身,一下子双手紧攥住他的一只手。我的手冰凉发潮,顿时觉得他的手传来的温度热如火炭。
我的身体脱离思想的控制,离开椅子,没有松手,直直朝他跪了下去,浑身发抖,死死盯着我们相握的手。我像渴望抓住现在的新生一样抓住他,指甲似乎掐进了他掌心。
他立即移动了一下,似乎是想扶我起来,可又在半秒内顿住,坐了回去,受着我的跪。
我那时才突然发觉,我想要的实则是他的证明。我要他告诉我我已经做到了,我换来的所有都是真的,而且再不会消失。他骗过我,毫不影响只要他说,我就信。
说话,求你说话。
我知道就差一步。
你不是救不想死的人吗。我从没像现在这么渴望活着。
小哥,小哥,小哥。求你了,我从没求过你。告诉我。
救救我。
这些话一遍遍尖厉地在我心里盘旋,但我那时发不出任何声音。有什么东西将我整个人逼到了临界,差最后一击就彻底崩塌,可我面具戴得太久,很早就失去了发泄出那些浪潮的能力。
指尖触到些温热的液体。我把他手心掐出血了,他一动没动,当真像我又是在跪神。
我等那一句话的时间,快长过我曾经的生命。直到那温暖的手反过来慢慢攥紧我的手,来自至亲的温度顺着手心把我包裹。
“回家了。三月。”
他的声音低而坚定,像巨石间缓缓奔流的溪水。
我的颤抖忽地停下。风凝住,天地静寂。
几秒后,又是温热的液体滴在手背,顺着手指流进我们冷热交替的指缝,与同温的血丝混杂,成了与夕阳混合的水红色。我们握着黄昏。
我从不知道,眼泪竟是我还能拥有的。
我再次失去呼吸,慢慢俯身,直到额头触到他的膝盖,布料的温度顺着皮肤汇入脑海,我像彻底向他臣服。
但不是。我只是依偎我的亲人。
我的手渐渐失去所有力气,最后变成完全是他握住我,像正将我救上悬崖,另一手放在我后脑,弥补他言语不能给予的安抚。我眼前因缺氧一阵阵发黑,呼吸越发急促,像沉进海沟,肺中的空气全被压出。
那是我不曾奢望的决堤。我不为喜或悲,只是无数的煎熬磨折已等价成如今的安宁,我在迎接生命。
引来其他人的是我撕心裂肺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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