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自己逼得太狠了。”
杨淳靠在冷库货架旁,递给吴邪一根点燃的烟,目光的终点在他手臂上刚结痂的刀伤,身边是密集的快递箱。
他接过来叼住,眼睛没动一下,继续攥着大白狗腿切地上中年男人的尸体,脸色仍因刚开始分尸时的剧烈呕吐而惨白,表情麻木。
“现在我做的每件事,说得每句话,都让我自己恶心。”他随着割肉的节奏,一字一顿地说。
“你转变得太快,需要停一停。还是我来吧。”杨淳声音放得很轻,走过来弯腰移开一具尸体坐在他旁边,扶住他的肩膀,另一手向他的大白狗腿伸去。
吴邪立刻把刀从她手边移开,侧过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又缓缓转向自己手上自残留下的伤疤。
“不可能停下了。从一开始就不可能。”他的回应接近呢喃。
他慢慢站起,杨淳的手从他肩上滑落。
他捡起地上中年男人的双腿、双手、头,上身、分别放进快递箱。每个大箱里已经积了一堆碎尸。他再次坐下,肌肉记忆地拉过来下一具尸体,举起大白狗腿对准脖子正要再砍下去,却突然僵住,手悬在半空。
他拖到脚下的是一个年轻女孩的尸体,与黎簇一般年纪,尸斑也盖不住她生前干干净净的漂亮。
十七八岁的姑娘是还浸在朝露里的花苞。这朵花已经被他生生从枝头削落,掉进泥里,等待腐烂。
“我比你身边任何人都明白你,小三爷。”
他已经是吴小佛爷了。已经很久没人喊过这个名号。
杨淳的声音更加柔和平静,“我曾经在自残里寻找解脱的方式,是直接服毒。杀完人后,一瓶药灌下肚。药物没法毒死我,但会让我受很久的折磨,五脏六腑都在烧,疼晕过去又醒过来。然后,我要继续走出屋子处理尸体。
“我太知道那是什么心情了。对自己动手前有多笃定这能纾解负罪感,下完手后,就有多失望。你这样完全没意义。”
吴邪听着她说话,慢慢放下刀。
“那你告诉我什么才有意义。”
不知是不是冷库里太冷,他的声音和拿刀的手又像刚开始分尸时那样发抖。
“这是件可悲的事。”她继续道,“我步了小哥后尘,你又走了我的老路。”
她直接劈手夺过他手里的大白狗腿扔在地上,金属砸落的尖锐回音还没在冷库里消散,她就不由分说拉住他胳膊,带他一步步走出冷库,重新站在阳光下。
“停一会儿。我告诉你个秘密。”
“我累了。不想再知道任何秘密了。”他回。
“那就当我在讲故事。”杨淳笑笑,回身关上冷库门,隔绝从里面透出的阴冷,拉着他在冷库门口的台阶上坐下,阳光重新浸入骨髓。
里面太冷,她的旺财和黑七没跟进去,就藏在不远处的草丛里,此时旺财再次扑上来,亲热地缠在她手臂上。
坐下后不久,她竟不知从哪拿出当年张起灵还给她的木环,在暖光下轻轻转动它,内侧刻的纹路被光线一打,阴影加深。
“这个东西,叫萨仡蛇蛊。”她举了举木环,说。
“有一种稀有的蛇类,在苗疆被称作‘萨仡’。这种蛇母子间有特殊的联结,原先这种秘术的用途,是供蛊师为避免自身受反噬找挡箭牌。用饰物之类的载体,让母蛇毒慢慢渗入受者身体,只要蛊师以血启动子蛇毒结成的蛊阵,无论相隔多远,蛊师身上所染的邪物会立时全部转至那人身上,联结只要不被破坏,就会永远生效。”
吴邪的注意力不在她的话上,听完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轻皱下眉,侧头看着她。
杨淳摸了摸旺财的头,它亲昵地蹭她的手掌,继续道:“你不用那么看着我。他们给了我无底线的信任,一个蛊师给的东西,竟就这样毫无疑虑地戴了三十多年。而当年我也用尽毕生所学,将整个蛊阵反了过来。
“我把子蛇毒分成两份注入两个木环,然后用一块阴气很重的乌玉作载体,用母蛇毒结成了蛊阵。也就是说这么多年里,我只需定期让这块乌玉接触到我的血,开启蛊阵,就能把他们惹上的所有脏东西,全部转到自己身上。“
她的笑意加深,“那块乌玉是我娘的遗物,也不知是不是她什么年少情人送的。他们的木环其实已经戴够时间,早就可以摘了。但那块乌玉我是要贴身戴一辈子的。猜猜我一直把它放在哪儿?”
吴邪扫了一眼她的脖子和手腕,没有东西。他从来没见她戴过什么饰品,也不想再猜了,摇摇头。
她于是把旺财缠住的那只手臂举到吴邪面前,把它的身体翻过来,拨开几片鳞片,露出它皮肤上的一小道疤。
“那块乌玉植在旺财身体里,喂它我的血就可以开蛊阵。所以我一直把旺财的安全看得很重。”
她放开旺财后,又递给吴邪支烟。
“其它的我不懂,”吴邪接过烟时说:“但你把所谓的脏东西转到自己身上,你又怎么办。”
“我体质特殊。大部分邪物都邪不过我,接到我身上后直接就灭了。至于太厉害的,也就留下了,我想办法慢慢和它们耗。“
她双手撑在身侧向后微仰,抬头让脸彻底笼上一层厚重的阳光,眯起眼睛。去过一趟沙漠了,她还是非常白,脸颊和脖颈上的肌肤像都在反光,那么耀眼。
“还有件有趣的事,”她说,“如今这蛊派上了大用。每次开阵,我都能从张起灵身上接来那类东西。”
“谁?”吴邪的语气在她说出这个名字后瞬间变化。
“对,张起灵。它青铜门再厉害,斩不断我们之间的联系。那些邪物非常强,哪怕只是他在门里惹上的那些,不论我还是鬼蛊,都消化不掉。张起灵毕竟有麒麟血护身,而如果里面的邪物都是这个程度的,那当年我真进了青铜门,就活不过一天。”
“也就是说,他还活着。”吴邪的关注完全偏离重点。
“他可是哑巴张,哪儿那么容易死。只是我更笃定自己的判断了。我是捣毁这一切的关键,不然它哪里会用这么多手段来防我进那破门。”
她停了停,突然换成半开玩笑的语气,换了话题“我替小哥背的脏东西如今可是在我身上百花齐放,你看不到而已。我都觉得自己沉了。”
吴邪缓缓把烟送到嘴边,烟嘴堪堪贴着嘴唇擦过,没吸着,索性扔在地上,“这件事你从没告诉过他们。”
“嗯。”她点点头。
“你们这一家子成天互相瞒着,有意思么。”
“互相?他们又瞒我什么了?”
吴邪自知失言,又改口,“没什么。我说之前那几回。”
杨淳饶有兴致弯腰看了眼他的表情,没问下去。
她重新扎齐头发站起来,吴邪也要跟着起身,被她按着肩膀坐了回去。
“我说远了。其实只是随便找件事来转移你的注意。但同时也想告诉你,尽管我还生小哥的气,在接他回来这件事上我与你一样,永远不会放弃。不论付出什么。”她说完把手里的木环向他一抛,他稳稳接住。
“这个送你了,等小哥回来你再还他。最后说一遍,你需要停一停。”
她又打个响指,黑七和旺财就嗖地一下游到吴邪面前,都弓着身子,定住不动。
“你做的事不对,这是事实,但不耽误今天天气很好。明白我的意思么,你要做的就是停下来晒晒太阳。还敢站起来的话,我就放蛇咬你了。”
她故意一直用轻松的语气和他说话,他却没力气回应,攥着木环看那个背影一点点从阳光下剥离,和阴影融合,代替他再次走进冷库里的阴暗。
他一圈圈转那个木环仔细看着,然后慢慢,慢慢把它套在自己手腕上。又一圈圈转着看,看它一点点染上属于他的体温。
阳光晒化他筑起的那层麻木,吴邪只觉得已重新被自我谴责击溃,一下子脱力,慢慢后仰躺在台阶上,任凭阳光刺得眼睛痛到想流泪。
冷库里躺满他亲手剁的碎尸,但天气依旧很好。
他怎么不明白她这莫名的话。
她是想说就算他已变成最让自己恶心的人,这不能决定什么。等这一切结束后,他总能走出来。
但真的可能么。她自己,又走出来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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