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颠并没有逗留多久,那支烟燃尽他就离开了。毕竟他一样要去做准备,准备接收自己的报酬——九鳞的尸体。
一个人想到要结束的那一刻,往往会迎来彻底的结束。当然不是他希望杨淳在这回死去,而是这是规律,就像老天的预示。总之不论这次成功与否,或者说她能活到何时,作为这一次的交换,那副让他一次次不惜走向极端的骨骼,皮囊,灵魂,属于他了。
天知道他想过多少塑造她的方案。她这张画布太完美,所以不论他设想出什么样子,他都知道那必将是一幅伟大的杰作。就算什么都不做,她带着伤痕躺在那儿,本身就已经是个艺术品了。
但真到了这天,事情偏离了他的预想。
那就是他站在仓库门口,暴露在阳光下,低头看着满手九鳞的血慢慢干涸发黑,没感到半分从前那种渴望,而是如何都想不记自己该先去做什么。
风起来了,越吹越凌冽,那儿的蔷薇枝蔓和荆棘纠缠,让一朵朵花被迫困在一起,聚扎拥挤成一团,毫无规律地左右摇晃着,恍然间,像一滩半空中流动的血迹。
要下雨了。
————
小屋只有五十平米。
屋里各个角落都堆满了杂物,床下面就是柜子,冰箱嵌在墙里,整间屋子最贵的东西也许就是那台电脑,已经磕得屏幕都边缘有了裂痕。
一个满头红发,穿着清凉的姑娘坐在桌前的塑料凳上,删删改改,最终在电脑上打出一行字发了出去,有些烦躁地用食指敲击着桌面,等待着回信,嘴里的棒棒糖转了个圈。
屏幕上是一个内部网站,聊天框的内容寥寥无几,成员全以自己所在地做名字,遍布全国,甚至还有国外的。
浙江:【视频,你们肯定也收到了。】这是红发女人发出去的消息。
五分钟后,终于陆陆续续有了回信:
内蒙古:【光碟裹在报纸里塞进了我家门缝。有多少人收到了?既然决定合作,就都别藏着掖着。】
佛罗里达:【我直接收到了视频。一个陌生号码发过来的。】
湖北:【内容都一样吧。杨淳自残,游戏开始,还有血书。】
湖南:【一样。】
广东:【一样。】
红发姑娘吐掉了棒棒糖,往前挪了挪凳子,继续打字。
浙江:【狗屁的游戏。这次肯定又是那个阴魂不散的组织在背后帮她搞幺蛾子,那帮人根本不要命,我们寡不敌众。】
广东:【我不明白的是,她想把我们引出来一窝端,但一点儿要瞒着我们的意思都没有。这是个阳谋。】
浙江:【这个网站里登了那么多人,他么肯出来说句话的就这么几个。我是管不了你们,但总之我不去。她当我们小孩儿么,用这种伎俩。】
佛罗里达:【你们真的不会去吗。浙江那个,你最近,我不相信你不会过去看看。】
湖南:【视频里那个人,肯定是她。她并没有隐瞒自己的行踪,一查就能查到龙门镇那个是真是假。而且那些蛇都看见了吧?除了阴血,没东西能那么快唤醒生蛇蛊。】
广西:【她的目的好像太明确了,越是这样越是让我们找不到方向。说句败士气的话,杨淳这人,我觉得没人看透过她。】
内蒙古:【至少有一点是确定的。牺牲河南那个引开她再偷袭黑瞎子这件事,确实触怒她了。也许她就是失去理智,想把我们一网打尽而已。】
湖南:【可能性太小了。她疯,可也聪明,这点大家都清楚。】
佛罗里达:【没人知道她在搞什么鬼。先说好,我们谁也别去。】
红发姑娘冷笑了一声,关掉了聊天窗,有些烦燥地将头发往后捋了捋,又将光盘插进了电脑,第无数次重播起那个视频。
果然,什么联手先除掉杨淳,全是屁话。
视频她也请人鉴定过,没有剪辑没有造假,也就是说那个连站起来都做不到的杨淳,如今就在那个与自己相隔了几十公里的工厂里。
看似选择权都在她们,可是能不去吗。
反正她不行。虽说自己的实力在影子里不算强,但让她一辈子在这小出租屋里苟活下去,她宁愿选择痛痛快快地去杀她,或者中计后痛痛快快地被她杀死。
她们每一个人,包括杨淳,都是罪人,但也都是受害者。
鬼蛊只有一个,从走上这条路开始,她们珍视的就从来不是命,是机会。
————
杭州在下暴雨。
整个龙门镇顷刻间淹没在雨声里,连一声呼救都没来得及喊出。空中总会飞过些没能收回去的衣服,又被雨水浸透变沉,折翼的鸟般坠落在地上,让灰蒙蒙的泥地斑斓起来。
雨同样冲散了红发姑娘的足迹。她穿着黑雨衣靠在身后的墙壁上,标志性的发色被兜帽藏住,使她站在那儿,与窝棚,垃圾堆,烂尾楼,融合在一起,唯一嘴里的烟偶尔闪现一点火光,能昭示这还是一个没有与周遭一起腐烂的活人。
这一片工厂区地势低,如今积水积得犹如成了这座城下水道的一部分,污水无处不在。时不时周边的作坊里会传出几声暴雨都盖不住的哭叫,来自那些货物被泡坏的工厂主,听着教人心烦。
蔷薇工厂附近坡度稍大些,积水却依然泡透了她的鞋。她已经在这儿等了很久,没有人靠近这一带,每次她以为自己看到了什么除黑暗之外的东西,都是那丛蔷薇在摇曳。
被雨水打落的花瓣铺了一层在淤泥上。那么好看的花开在这种地方很突兀,就好像一个又丑又黑的老妪往头上系了一根红发带,在她稀疏的头发上随风飘着,一开始连她也不禁多看了两眼。
雨声有一种麻痹的作用。由于过久的等待,水迷住眼睛时她总会产生一种错觉,是不是世上只剩了她一个人。
这样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的观望,持续了七个小时。
第一个人出现在仓库门前时她已经冷得手脚开始发麻,黑暗中一个影子在泥泞的路上闪过,她猛地惊醒,低头看了眼表,正好是凌晨1点整。
她的手慢慢按在了后腰的刀柄上,几乎要冷笑出声。早就知道,哪怕是个明晃晃的陷阱,她们也会来。
来者看背影能辩认出是个女人,裹着塑料雨衣,里面穿着普通的白衬衫牛仔裤,到了仓库门口后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脚下是涌动的污水,头顶是被大风刮得倾斜的雨水,好像除了她和那座仓库,全世界都在流淌。
像是为迎接那人的到来似的,仓库大门的缝隙里透出了一丝橙黄色的光亮,在这样一个雨夜里非常显眼。
亮光出现的两分钟后,门口那个白衬衫向前迈了一步。
她的神经在7小时的消磨后终于彻底紧绷起来,深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头往外探了探,以便更清晰地看见那白衬衫下一步动作。
白衬衫一步步朝着光亮走着,黑暗开始从她身上抽离,背后的影子在泥水里逐渐拉长。
她要伸手推门了。红发姑娘不知不觉间已经将半张脸露出了墙外,眼睛死死盯着她的手,不禁咽了咽口水,将刀柄攥得更紧。
下一秒,就在她以为这座蔷薇工厂内的真相终于要显露出来的时候,白衬衫却慢慢收回了手,突然极迅速地转过身,看向了她所在的方向。
电光火石间她慌忙缩了回去,紧靠着墙壁,全身为那一个难以形容地眼神开始发麻,冷汗顺着后背唰唰地流淌下来,没有比雨水的温度高多少。
出现了。那白衬衫竟然没戴人皮面具,堂而皇之地露出了那张她们共用的脸。
除了雨声,那一段时间里她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感受不到,只得放缓呼吸,强迫自己冷静,冷静,却总觉得后背上粘着一道目光,刺得她生疼。
为什么那人不掩藏?她想着。对了,她险些没想到,如果里面有杨淳的帮手,那混乱中一个完全一样的外貌就是她们最好的保护。
她被发现后整整度过了半个小时,什么都没有发生。
仓库里的亮光不知何时消失了。她想着估计是白衬衫已经进去并关上了门,心说再耗下去也不是办法,终于选择极慢地向墙边挪动,伸出头想往大门处看一眼——
她直直看进了一双冰冷的眼睛,与她的眼睛只有两厘米的距离。那张她们都过度熟悉的脸几乎与她贴在一起,两人的呼吸开始交织。
红衣姑娘看着面前与自己紧挨着的人,瞬间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口,用尽平生的毅力才没让自己叫出声,却还是被白衬衫伸手紧紧捂住了嘴,另一只手强行将她的手从刀柄上甩开。
好死不死,就在这时天边出现了一道闪电,把周遭照得亮如白昼了半秒,让白衬衫惨白的脸深深映进了她的瞳孔里。
很快四周又恢复了一片漆黑,巨大的惊雷于头顶炸开,发出一阵暴响。在雷声的掩护下,白衬衫凑到她耳边,声音压得很低,“面具假发摘了,跟我走。”
她“唔”了几声,使劲挣脱开白衬衫的手,才喘着气低声说道:“你是哪儿的。我他妈凭什么相信你?”
白衬衫看了她一眼,神情没有丝毫的波动:“你不需要相信我。一个人赢面太小,进去后我们合作,就算走到最后轮到我们对峙,也总好过对付杨淳。”
白衬衫朝后走了几步,扯了扯自己帽子的边缘,塑料雨衣上的雨水顺着她的手臂向下流淌。
“这里不止有我们。三秒钟给你考虑,不然我就找其他人。”
她没有倒数,只是站在与红发姑娘几步远的地方,静静地等着。三秒钟一过,她丝毫没有犹豫地转身迈步,全程没有显现出丝毫情绪,像一个机器。
“我跟你走。”
就在她的鞋踩进泥水里,激起一圈圈的涟漪时,水花声与身后红发姑娘的声音一同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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