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清雅年会（III）

荆棘丛林边上的魔紫草原波浪般翻涌着，起起伏伏，如飘扬着的墨紫色绫罗，柔软光滑，反射着天边暗淡的月光；那细长的草叶尖头挂着晶莹的雾凇，淡淡的亮蓝色光点飞飞扬扬，在草丛里穿梭流荡；高大的荆棘轻柔地扭动着身子，时不时与身边的同伴来个亲密接触，发出“咔咔”的问候。合斋边上的菜畦已经没了苦苋菜，唯有铃铛状的幽弥花静静地散播着芬芳。

合斋内，暖气腾腾，高脚火锅正咕嘟嘟地冒着热气，它脚边分列着荤素两类十几个菜碟，菜上挂着水珠，青翠、新鲜。墨色铠甲的男子正坐在桌边享用美食，旁边的衣架上挂着一条黑袍。

“你还真是不客气，这么会儿工夫就给我剩不到一半了。”

龙尊端着一个托盘从厨房走出来，眼睛朝那人一瞟，微微拧了拧眉头。那托盘里放着两份绿豆色的面。

“我说我要给你剩了吗？”男子抬头——那是一张年轻而清秀的脸，左眼角处有一个弯月形状的印记，他仰脸望着龙尊，“或者，我说我吃饱了吗？”说着，他从火锅里捞出一大块肉片放到了酱碗里，“嗯，这么多年，老大哥你的手艺还真是越来越好了，这切的肉片可谓‘薄如蝉翼’啊~”他笑着，把肉片放到了嘴里。

“哒。”龙尊无奈地长叹一口气，把托盘放下，坐在他的对面，“你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没变什么？”男子不着意地问道，继续往锅里下菜，“食量？你知道的，这可不好改变，尤其是在这种地方——有的吃可要赶紧吃~”他挑挑眉，玩笑般地说，“不然是会被抢走的。”

“......”龙尊正色看着他，不语，“哼，谁敢跟你抢？”他轻哼一声，似笑非笑，把面加到锅里，“我说，让五卫给他当陪练真的没问题吗？”

“当然。在他真正明白骑刃王之前，是不可能打败五卫的，”那人胸有成竹，“况且那可是我干儿子！——能不给最好的吗？”男子狡黠一笑。

“你......”龙尊捞着面条，眼睛朝他瞟了一下，“偏心！”

“偏心？”男子耸肩，不以为意，“那边——也不是没人，”他说得极其轻松，仅仅是交代一个事实，“再说，我确实很喜欢那小子。——好吧，如果你坚持说我偏心的话，那我承认，我偏心。”他歪了歪头，“满意了？”

“......”龙尊没有接话，他明白那“偏心”的背后到底埋藏了什么，“唉，你来我这儿就是蹭吃蹭喝的吗？——至少给我留点吧？”他转换了话题，开始跟上那人吃饭的节奏，“这形象要是外流出去，你还要不要面子了？”

“先说好，是你蹭我吃蹭我喝又蹭我房子住在先，”男子不甘示弱回怼道，“一分钱不花，我还得派人护着你——知道枯魂峡谷的地皮多少钱一寸吗——吃你点菜还心疼了！你以前可比现在大方多了。”

“你以前可比现在正经多了。”

“切，够了啊龙尊，说的好像我有多不正经似的，”男子红润的脸上一直挂着笑意，“诶，你闲着也是闲着，我给你找点活儿干怎么样？省得他们总跟我提意见。”

“我也说过，我不会加入你们的。”

“没人逼你加入。我是说，给你找点活干，省得一天天地那么多废话！”

“废话？你不是更多？”

“……”两人之间的火药味儿浓烈起来，“想打架吗？”时间忽地凝滞。

“呵呵呵......”

爽朗的笑声打破了一时的沉寂，阔别已久的老友望着彼此大笑起来。

“算了吧，我可打不过你，”龙尊颇有不甘地说，“上次跟魔王打，我就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再加上从那崖摔下来造成的损伤，这个身体可再经不起折腾了。”

“哼~叱咤风云的魔鬼队长也会说出这样的话，”男子叹道，轻摇了两下头，显得有些落寞，“真的很遗憾啊......”

“‘岁月不饶人’，即使是再强大的骑刃王车手，也摆脱不了英雄迟暮的结局。”沉稳的语气里满是惋惜和不甘。

“是么？”那人抬眼看着他，“可我，就偏偏要改写这个结局。”他说得很轻，但却异常坚定，“那个‘愿望’实现之前，我是不会倒下的。”

“好吧，除了你，”龙尊叹道，仔细地又将眼前的人打量一番，“岁月不饶人，而你，不是人。”

“你这是在骂我，还是在夸我？”男子笑道，“那我是什么？”

“这取决于你，”龙尊正视着他，“‘幽灵’阁下。”

“......”他盯着龙尊，清亮的眼眸渐渐冰冷，“哼，这个词我不喜欢，”说着，从纸盒里抽出一张纸来擦了擦嘴角，“‘幽灵’是死人的结果，而我还活着。”

“是么？”龙尊的声音低沉下去，“你的‘心’还活着吗？”

“当然，”男子斩钉截铁，毫不迟疑地回答，他神情严肃，目光如炬，“正因为‘心’还活着，所以我才活着——那是我的‘心’，我们共同的‘心’。”他轻蔑地笑了一下，“今天心情好，给你几个向我提问的机会，问吧。”

龙尊沉默着望向窗外——那从房顶垂下来的白色长柄香蕈轻轻地晃动，好像一条条钟摆，滴滴答答地告诉他时间正在一点点地溜走，随后他又把目光投向眼前的人，那种漫不经心的随意姿态、那种把世人看在尘埃里的眼神、那种从绝望的深渊中迸发出来的不可撼动的心念——他是什么？一个超然无我的神明而又偏执无比的恶魔，“我想知道你想做什么。”

“......你知道竹叶青想做什么吗？”他平静地问道，“泛泛而谈的问题，我很难回答你。”

“你跟他做了交易？”

“不是我跟他做了交易，是‘枯魂峡谷’跟他做了交易，”那人答道，“枯魂峡谷会在他需要的时候给予支持，而他的承诺是在一切平息之后为我们打开一扇‘光明之门’。——听听，是不是也觉得很扯？”他笑着问道，“当然，我们相互间并没有太多信任可言，有的不过是口头上的合作和行动上的牵扯，各取所需，各谋所利。”

“那么，地源之力又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要把青飘飘牵扯进来？”对于飘飘，龙尊一直是非常怜爱的。

“你或许有些察觉，竹叶青一直在搜集三块地源之力，而且他一直在掩饰自己的目的，好让其他人尤其是铠甲元昊，发现不了他其实是借他们来满足自己的野心——不得不说铠甲元昊傻的可以，当然，这么傻的他自然也不会想到他身边已经卧底了不少竹叶青的人，以及有人正在给他‘下毒’，”说到这里，男子撇了撇嘴，靠在椅背上，“‘地源之力’是三域的象征物，只有竹叶青把甲虫王国的那一块交到我们手里，我们才有‘底气’相信他对我们的承诺，对吧？”男子笑了笑，“枯魂峡谷才有‘凭借’经常到甲虫王国里‘转转’，对吧？——至于青飘飘，那你得去问竹叶青，为什么他要把自己的女儿拉下水。我想，他该是为了设置最后的一条防护线。”

“飘飘，不可能帮他的。”深谙徒弟的深明大义，龙尊如是答道。

“不可能么？”那人伸出食指摇了摇 ，“别总是那么肯定。意外，随时可能发生。”

“那么，竹叶青是真的恶毒，”龙尊皱了皱眉头，“飘飘，是个好孩子。”他颇为心痛地叹道，“除了圣域和甲虫王国，明渊那边不才是你更得防着的一方吗？一旦两域开战，明渊几可坐收渔利，再加上他们高度发达的科技，如果趁机使用大型热武器，那才是真的危险，为什么你倒是一点不在意这些？”

“哼，因为没必要，”那人微微前倾，“因为那不可能，”他起身在走到窗边站定，“明渊有的只是‘高度发达的科技’而已，‘高度发达的虚拟幻象’，他们实际上什么都没有。——那片不足整个昆虫大陆六分之一的土地却养着四分之一的人口，几百年来它早就被吃空了，所以那群‘高贵的人’才会愿意跟圣域、跟甲虫王国建交。他们有造大型热武器的技术手段，却没有那份资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何况他们的人民还最见不得血腥的战争，或许等到真的开战的时候，点丁青蛉还得发个投票问一下明渊是否可以为双方提供技术支持。”他说得很轻易，“知道吗？前些天她还发文问我是否决定参与两域的角逐——哈，我当然不会参与他们之间的生死斗殴。”他扭头望向龙尊，“那太傻了不是吗？”

“......”龙尊脊背一凉，缓缓起身走向他，“所以，你现在仅仅是在‘等’，等着朝你走来的胜利。”

“哦？”男子抬眼一瞟，“当然不是。我本以为这一局最大的变数是‘竹叶青’，但后来却发现变数恐怕要出在‘圣兽队’上。——当然，他们本身就是最大的变数，一个我未曾预料到的变数，但以后就绝不会了。”

“他们，挡了你的路？”

“不，”男子突然很温和地笑了笑，“他们，会给这场无聊的死局加上不少趣味。我很期待看到他们的选择。”说着，男子到衣架边取下黑袍披在身上，朝门口走去，“老大哥，谢谢款待。——明天会有人来带你到工厂那里去的。”他推开门向前迈了一步，却突然回头提醒道，“做你的老本行吧，整修师傅。”

“我可还没答应呐。”龙尊不爽地回答，“‘强买强卖’可不公平！”

“呵，不答应也得答应。”男子耸耸肩，戴上宽大帽子，“如果你认为这是‘强买强卖’那就是‘强买强卖’好了。”话音未落，他便大踏步地走进了荆棘丛林深处，只留下站在门口的龙尊怔然望着他离去的方向。

“当时——如果是现在的你，结果会不会更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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