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和

“你那话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有轻微的变调，带着颤抖的余韵。“我的意思是，”丁程鑫深吸一口气，“我并不是十七岁，也不是什么高中生，虽然听起来很像在编故事，但我已经离开这里很久了……很久很久。”“……”“所以，后来发生的一切我都是知道的，我已经是大人了，完完全全的大人。”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也许是真的认为对面的人只是十七岁的高中生而已，走过来拍拍李叶佳的肩膀，就侧过身准备下楼回教室。“丁程鑫，”身后又有声音响起，“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这次的表情看得分明，丁程鑫转过头来看李叶佳，睫毛被投影在鼻梁侧边，嘴唇干燥得结了板，语气夹杂了一点戏谑，轻声地反问道：“你觉得呢？”所以此时并不是两个不同时代的人在对话，并没有谁长谁幼的年龄差距，只是两个钻进少年外壳的大人，满心以为对方来自当年而已。李叶佳顽固坚韧的大人面具，在面对真正的大人时却开始土崩瓦解了，细碎地从边缘的裂缝掉落下来，堆成一地齑粉，持续开裂的声响，听起来像蛋壳从内被破开的声音。“你为什么总想让我去看医生？”“因为我想回去。”“回去？”丁程鑫想不明白这二者之间的联系，“我看医生和你回去，有什么关系吗？”“哦…我在想你当时要是去了医院的话，肠胃炎应该不会那么严重了吧，可能高考就不会出意外了。”还是在答非所问，李叶佳没有告诉丁程鑫自己那套遗憾消除理论，重新低下了头，作为大人的掌控感也荡然无存。“这样啊，谢谢你。”“不用。”“我其实有件事想跟你说。”丁程鑫语气平静，看向李叶佳的神情满含着岁月析出的柔和情感，仿若看着久未相见的至亲故人，但后续的话尚未被说出口，楼下教室里突然传来压抑着的欢呼声。两个人相视一眼，丁程鑫低头看了看手表，时间已经不早，于是那些话最终还是搁置下来：“之后吧，之后有机会的话再说，我们先下去吧，晚自习要结束了。”欢呼声的缘由李叶佳打听了一下，大意是明天周六，原本要上自习的，但巡课老师来通知，说学校考虑到高三学生们压力太大，需要有个气口放松一下身心，所以不强制上自习，可以在宿舍补觉，也可以在学校里活动，想学习也可以正常到教室来，总之怎样都可以，只要注意安全。的确是值得欢呼的事情，可他无法感同身受，只在心里惦记丁程鑫要说的究竟是什么，要不要告诉他自己今晚就会离开了呢？时间太快了，他失而复得的青春仿佛就在这不到一周的时间里匆促地流逝而去，如同歇脚在窗台的飞鸟，来不及将它看清楚，它已经振翅飞远，再不回来。“我可能要走了。”宿舍里正是吵闹的时间，严浩翔和另一个室友在外面洗漱，李叶佳坐在床边，对站在地面的朱志鑫说道。朱志鑫大约觉得他又在发神经说些怪话：“你要去哪啊你？”“你不懂，你别问了，我高中的时候就跟你关系最好，这话你别告诉严浩翔，反正要是哪天咱俩闹掰了，你千万别当真。”这话说得情真意切，李叶佳说完当真有种灞陵伤别的感动，但朱志鑫毫不买账，甚至十分关切地要来摸李叶佳额头：“你要是发烧了就去医院吧，不用硬撑着。”李叶佳无语凝噎：“你以后就知道了。”“那等以后我再理解吧，你睡觉吧。”“我跟你告别呢，你怎么这种态度。”“那好吧，你想我怎么样？”“你明天早上就看不到我了。”“哦，”朱志鑫翻箱倒柜地开始拿洗漱用品，铁皮柜子隆隆地响，“那你最好是。”

梦来势汹汹，李叶佳在那里面看到高三埋头刷题的自己，看到朱志鑫留给自己的午饭，看到朋友们一起去毕业旅行，里面居然还有丁程鑫，他就站在自己身边，低声地讲之前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远处传来响铃的声音，像是谁的闹铃。令人头痛的地方正是在此，那不是梦中的声音，而是真实世界里学校的起床铃。严浩翔闷着头准备继续睡懒觉，朱志鑫倒很清醒，看李叶佳睁开眼，十分夸张地故作惊讶：“哦哦，这位是谁呀，昨天听说见不到了的，那现在躺在床上的是什么替身吗？你好这位替身朋友。”李叶佳猛地坐起身，动作太快，脑供血不足导致他有点眼冒金星。这太奇怪了，为什么醒来还是在学校里？清早起来就接受这么大的冲击着实不易，他几乎是木在被窝里，久久回不过神。“要起来吗，还是继续睡？今天早上食堂有煎蛋呢。”“啊？啊，起来吧，等下就起来。”和朱志鑫在食堂吃饭吃得磨磨蹭蹭，比平时多花了十几分钟才吃完，李叶佳边喝盒装牛奶边清醒大脑，越清醒就越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如果回去的方法并不是解决什么遗憾，那会是什么呢？又或者，自己是不是永远也回不去了？吃个饭吃得面色凝重，朱志鑫三下五除二把边缘焦脆的煎蛋塞进嘴里，都还没嚼几下，抬起头就看见李叶佳把牛奶吸管咬得惨不忍睹，像在思考什么深奥难题。“你干嘛呢？”朱志鑫把手伸到李叶佳眼前晃了晃，“这牛奶惹你了是吧？”李叶佳回过神，但脑子还在高速运转，眉头也还皱在一起：“嘶…你说我为什么回不去呢？他回去了没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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