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四人进了杭州城里玩。与济南府的景色完全不同,杭州市镇繁盛,两侧的店铺鳞次栉比,茶馆酒馆饭馆,一应俱全;古董首饰票号,应有尽有;更不论那些流动的摊贩,冒着热气的灌汤包,色彩斑斓的江宁刺绣以及叫叫嚷嚷的杂耍玩意儿,小燕子走在前边这个也要尝尝,那个也要看看,晴儿紧跟在她后边看顾着,永琪负责解决掉那些她尝了一口便递过来的东西,另一只手还要拎着两个姑娘瞧上的首饰绸缎,尔康清闲点,主要就是在后边陪笑以及付钱。四个人分工明确,沿着南府街逛的不亦乐乎。
小燕子目光灼灼,但很明显没有真的把心思放在这些吃喝玩乐上,永琪和尔康离得远些,只有晴儿能听见,她在不停打听着曾经方宅的位置。可得到的答案不是迷茫的摇头便是欲言又止的沉默,一直走到了这条街的尽头也还没问出什么来,只垂头丧气的摇着手里的拨浪鼓,那是刚刚逛的时候一眼相中的。
永琪和尔康快走了几步追了上来,一人手里都抱着一个包袱,气喘吁吁道“两位姑奶奶,是终于走累了?”又看小燕子的情绪不佳,永琪不由得担忧道“可是刚刚吃的急,呛了风?”紧接着便开始念叨,小燕子忙抱住他的手臂,转移话题道“前边好像很是热闹诶,我们去看看”。
永琪好笑的看着爱妻,与尔康对视一眼,也跟着她走过去,门口有几个小姑娘在跳皮筋,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巷子里,让他们都不由得想起韵果儿,也不知她一人在宫中过得如何。四人进了宅子,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左边的屋子雕栏画栋,十足的江南贵府的样子,右边却是破壁残垣,炭黑的墙与塌断的樑,像是经过了一场大火。正惊奇着,便听见一声惊呼,抬头望去,原来是房顶上正站着个小孩子,重心不稳要摔下来。小燕子率先反应过来,利落的轻功稳稳的接住了孩子。闻声赶来的嬷嬷大惊失色,忙搂过小姑娘左瞧瞧右瞧瞧,确定她没事,又开始数落她姑娘家家的太过淘气。小燕子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当年自己在白云观时不也是常常上房揭瓦,静慧师太也是如此,先是着急又是后怕的。听见笑声,嬷嬷仿佛才意识到周围有人,忙拉着小姑娘“雁字,快给这位夫人道谢”
小燕子刚想摆手说不用,又听见她喊燕子,惊奇道“难不成你也叫小燕子?”小丫头却一本正经道“我不小!我已经13岁啦。我的名字叫‘雁字’”
小燕子皱眉没品出这两个有什么区别,永琪已悟了过来,“可是‘雁字回时,月满西楼’的‘雁字’”
小姑娘惊喜的点点头,又瞧着这位哥哥温润如玉,不禁崇拜道“哥哥你好聪明呀!我娘说就是这个意思”
小燕子却哼一声,暗道这小丫头脸倒是变得快,永琪真是妖孽,连小姑娘都不放过。佯怒道“喂,可是我救得你诶”
小丫头脸一红,躲在了嬷嬷身后,还是永琪打着圆场“我们家这位啊,惯爱开玩笑”谁知那小姑娘一听这么说,反应过来两人的关系,竟是气呼呼的跑远了。永琪他们都有点哭笑不得,也暗道,这两人不仅名字像,性子倒也是有几分相似。小燕子双手一叉腰“谁说的,我有那么蛮不讲理嘛!”
尔康和晴儿已经憋不住笑,永琪笑着揽过她,忍着笑道“是是是,你最讲理啦,化力气为蜜蜂的小燕子怎么能不讲理呢”话一出口,众人再也忍不住笑,连嬷嬷都被他们的欢乐所感染,也笑弯了眼,开口道“这位夫人救了我们孩子,不如留下来吃顿饭”说完也不等他们答应,便已经喊了另一位去张罗午饭,四人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况且也的确对这座宅子充满了好奇。
四人随意转着,左边的厢房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右边的厨房里也是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只见北边有间房子,掩在苍翠的竹林中,似乎与外界的喧闹格格不入,相隔开来。彼此对视一眼,齐齐迈步而去。那房子看起来有几分年头,未经过火燎,但却也有几分破败,典型的南方斜墙建筑,斑驳的墙壁上勾勒了几只画符,小燕子惊呼一句“这看起来好像和萧剑那把剑上的图案好像呀”
众人心下一惊,也都仔细的瞧着,的确是有几分熟悉,只是小燕子对萧剑那把剑有极大的兴趣,每次见了都要抱着好好把玩一番,故记得更清。大家心里已经有了一番计较,一直沉默的晴儿却突然道“可,我手里这把萧,图案并不是这个图腾”
的确,萧上的图案是一棵繁盛的大树,树下有一只昂头怒号的狼。与剑上、墙上的图案绝无二致。小燕子这才知道,原来一路上被晴儿宝贝的不得了的萧,并不是永琪所说的什么从外边淘来的,竟是萧剑的那把。到底是已知人事,在感情上早已经明朗,迅速的反应过来晴儿心里的人,竟是萧剑。
尔康也反应了过来,终于明白为何她总会情绪低沉,眼神飘忽忽的像是在寻觅着什么,又仔细端详着萧上的图案,犹豫道“这图案,像是草原的。也许是满人,也许是蒙古人。草原上的人都信仰长生天,又自诩狼王后裔,所以这样的图腾是在满蒙贵族中很是常见。只是,这萧倒不像是‘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荒漠草原惯用的”话音刚落,永琪便反驳道“谁说的,我额娘也是蒙古格格,就爱吹箫,也偏好唐诗宋词。”提到额娘,他的情绪又明显的低落了下来。
“谁在这里?”四人正瞧着图腾出神,便被一句苍老的声音给震回了神,循声望去,才看到一位五十余岁的嬷嬷从屋里走了出来,门也打开着,里面一排排木质的牌位与袅袅的香火映着她暗黄的脸与眸中的丝丝惊诧。
“小慈?你是小慈?”她突然扑向小燕子,嘴里喃喃念叨着。吓得小燕子忙躲到永琪身后,只露一个脑袋迷茫的瞧着这位古怪的嬷嬷。永琪也护着他,一手握着她以示安慰,沉声道“嬷嬷认错人了,这是内子,唤做嫣然”
他极少会道出她的本名,又或者是,宫里宫外都在极力避免的提起嫣然这个名字。哪怕是鄂夫人在喊了一两次嫣儿后,也随着众人叫起了小燕子。而此时永琪刻意这样说,就是在撇清她与杭州方慈的关系。小燕子面色不虞,挣扎的要从他身后出来。又听见永琪问道“嬷嬷口中的小慈,可是杭州知府方之航之女,方严的妹妹方慈?”
嬷嬷眼中的震惊更盛又夹杂着些许冷意,一脸防备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敢擅闯方家祠堂”
四人面面相觑,晴儿走上前去,递了萧与这位嬷嬷,只见她更是大惊,又惊喜于方严还活着,一时间悲喜交加,竟激动的说不出话来。微微镇定后,把几人领进了祠堂。祠堂不大,房顶因为年久失修,已经有些塌陷,但地面等能够触碰到的地方却是一尘不染,只有点点梵香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阳光透过窗棂漏下点点斑驳,映在那些端庄肃穆的牌位上,多了几分柔和与暖意。
一片漆黑棕木中,只见一抹红色与之格格不入,应是萧剑的位置,这许多年来,既无他活着的消息,也无他早已离去的哀音,便用红布盖着牌位,以表思念。再往右看,却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方慈的名字赫然在上。
瞧出他们几人的震惊,已经恢复了往常的镇静的嬷嬷缓缓道“刚刚一晃眼,只觉着这位夫人与小慈有八九分相似。不过,小慈走的那年才十几岁,容貌要比这位夫人年轻些,况也是孩子心性,眉宇间无忧无愁的,不似她怕是经历了些难事,连笑容都染了几分忧郁,没有小慈的明媚。这八九分相似也就成了四五分了。”小燕子见她这些日子来的强颜欢笑竟被一个素昧平生的嬷嬷一语道破,不由得有些窘迫,永琪更是心疼,早便知道,如此重感情爱子如命的小燕子,怎么会这么快的便忘记了呢。
嬷嬷又把那萧交予晴儿,要她定要好好珍惜。晴儿却是笑的勉强,只说嬷嬷误会了,不过是一位故人所赠,无它所念。又问道这座宅子是怎样一回事,才知道这些年的风雨与变故。原来这位嬷嬷是当年方府的奶娘,先是照顾了方严,后又看顾小慈。方之航一案时,方夫人情急之下将两个孩子一南一北送走,又一把火烧了宅子。许是老天不忍,大雨滂沱下只烧了半边,这座祠堂和左边的园子大都保持着原样。她本是抱着小慈一路向北,却在半路被偷了盘缠,无奈又回到了杭州方府,想到夫人生前便想开座慈幼院照顾孤儿,也是为了掩住小慈的身份,便一口气接济了不少在此案中被牵连的人家。时光悠悠,小慈渐渐长大,性子活泼开朗,又善良好客。七岁的时候去西湖玩,捡回了一个才几个月大的小姑娘,整日里妹妹长妹妹短的照顾着,也敛下了不少好玩的心性。还给她起了个名字唤做燕子,不过因为她最小,一来二去的大家都喊小燕子。这两个丫头一样的大胆,一样的淘气,下河摸鱼儿,上树掏鸟蛋,杭州城里城外,都知道慈幼院有两位顽皮到不行的小姑娘。直到后来一次意外,小慈救了小燕子,自己却没挺过去。那年她才15岁,正跟着夫子读那些酸溜溜的词,刚好背到“雁字回时,月满西楼”就撒手去了。小燕子跟她姐姐好的不行,从此后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雁字”。过了这几年才缓和了些情绪。
四人听着这些悲伤的过往,却也不由得感叹缘分的奇妙。整齐排列的方家牌位像是无数双泛着冷意的眼睛盯着永琪,让他羞愧的为皇阿玛抬不起头来。捏了捏小燕子的手道“我们拜一拜方知府吧,一来大家相识一场,早把萧剑当作亲兄弟,二来”他突然噤声,心里默念道,也是为皇阿玛赎一赎罪。
小燕子点点头,两人已经跪在了蒲团上,九礼行后,又上九香。但听小燕子唤了声“爹,娘。我早把萧剑当作了亲哥哥,那你们便也是我的爹娘。你们尽管放心,萧剑他优秀的不得了,我相信过不了多少时间,他一定会亲自来祭拜你们的。”顿了顿又从衣服里拿出一个拨浪鼓“小慈妹妹已经去了温暖的天国,我的龙井也去了。爹娘若是觉得闷,便可去寻他,他多半是和他弟弟在一起呢,大大的眼睛像我,挺立的鼻梁又似永琪,可爱的不得了。如果能见到他,便告诉他一声,就说娘日日想着他,对不起他。”说到最后时已经泪流满面,只毫无反应的摇着铃铃的拨浪鼓。永琪见状心疼不已,却只能轻声安慰,说龙井本就属于这杭州,有他陪着方知府方夫人,又有像她一样的小慈姨姨陪着,一定是幸幸福福温温暖暖的。所有上了天堂的人,都一定是幸福的。
那顿饭吃的食不知味,养过小慈的人都对小燕子有说不出的温柔,却让永琪和小燕子愧疚感更盛。临走时她突然跑了出去,又抱着刚刚一路上买的大包小包进来,给男孩子一顶虎皮帽,再给女孩子一只簪子。小孩子们激动的不行,在她身旁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热闹不已。慈幼院的几位嬷嬷感动的不行,又十分不好意思,永琪忙宽慰道“不必挂心,我妻子小的时候也是承蒙恩人收养。你们养育这么多的孩子,上天慈悲,一定会有好报”说着,又示意尔康递上去一包银子,嘱咐给孩子们添置些新鲜东西。
“喂,谁要你们的钱!”四人抬头望去,原来是那位唤做“雁字”的小姑娘正在头顶的树上晃着两只小脚丫,一派气鼓鼓的样子。瞧见嬷嬷不住的使眼色,又别过脸不去看,实在是个气性大又敏感的小丫头。小燕子灿然一笑,腾空而起也上了树,两人并排坐在树叉上,蓝色的裤子短一些,粉色的裙子长一些,却都是一样的频率前后摆着。
嬷嬷大惊失色,永琪却是司空见惯,只说瞧着这树很是壮实,也不用担心,只让她们两只燕子好好聊一聊。但其实心下也担心,索性直接靠在树上,闭目养神。树上在一阵沉默之后,终于传来交谈声,小燕子张开手掌,一只灵巧的燕子玉簪卧于掌上,碧玉的燕子晶莹剔透又栩栩如生,雁字也不由得被吸引了目光。小燕子歪着头笑眯眯道“其实我也叫燕子,只不过呀是这个会飞的燕子。人生相逢一场,便是缘分,这只簪子便送给你了。愿你以后的日子无风无浪,一世安宁”她说这话时敛去了惯有的调皮与狡黠,倒是多了几分温柔与慈祥,就像对韵果儿那样轻轻哄着,笑意攀上了双眸,满是慈爱。瞧见她不接,便塞到了她手里,唤了一声‘永琪’,便直直的飞了下去,被永琪抱了个满怀。
他依旧是温和的笑着,却忍不住嗔怪道“你就这么飞下来,真当自己是只燕子?”小燕子却嘟嘟嘴,又晃晃他的胳膊撒娇道“我知道你在下边呀,一定不会让我受伤的。”永琪笑着又拥她入怀,招呼了尔康和晴儿,与众人告了别,才出了这座方府。
没走两步路,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呼唤,雁字带着那只碧玉的燕子簪,气喘吁吁的挥着手“各位哥哥姐姐们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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