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尾人鱼

和我交好的厨娘祁紫和我提过，几十年前，镇里有人家和人鱼打过交道，据说是让人鱼在家里借住了一阵子，人鱼走之后，那家除了太太其他人全死了，那位太太后来离开镇子去了另一座城市，几十年后，镇里有汉子去城里打短工，据说看到了那位太太，他小时候见过她，回来说真的邪乎，那位太太看上去还像二十出头的模样，说话也小姑娘似的尖声细语。后来镇上就有吃了人鱼肉能长生不老的谣言。

我听到心里一愣，嘴上却说阿紫啊，不就是海鱼，吃了哪会长生不老。祁紫停下手里的针线活，慎重其事地瞧了我两眼：“不是，那种东西上半身是人，腰以下是鱼尾巴，能在水里呼吸，会魅惑人，攻击性也很强。”絮絮叨叨让我出去不要乱说，如果倒霉可能还会遭到诅咒。

说得好似她亲眼见过一样。我当时没有相信这样的话。

此刻，我听到来自遥远海上传来的音波，不刺耳，反而有种诉说的意味，倒让我产生奇妙的感觉。我在海边倾听了一会儿，直到声音消失也没有什么发现，我在岸边驻足一会儿才回了屋子。

我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接近一年，镇子四处平平淡淡，但有时总有种怪异感，比如在公共澡堂洗澡时偶然看到单人间里给我包扎过的女人叶屡慢吞吞擦拭她皱巴巴下垂的乳房，比如在我来时候的那条船上消失了的庄岚居然无人问津。

我不可能无缘无故来到这里过普通生活，这也是我处心积虑要和万船长出海的原因，我相信在海上我会有奇遇。就这样进入了梦乡。

夜里，我就无缘无故醒了，我看了看手表，才两点，准备继续入睡，却闻到不知哪里来的若有若无湿答答的鱼腥味。

我是外来客，住在空房子里，和镇里大多数人的住处有些距离，倒和镇里一处淡水湖有些近。我觉得是外面传来的味道，开了床头灯起身去关窗户。

我的手腕被一只手紧紧抓住了。那是一只冰凉的手，比我的大，手背皮肤细腻白皙，我无法确定性别，但这人大约家境殷实。我一瞬间有些震惊，但很快反应过来，这显然是人的手。

“谁？”我轻轻说道，轻轻往回抽，手腕上的手握得更紧了。

“......”半晌没有人理我。我确定这屋外是个男人了，姑娘来找我绝不会心虚地一声不吭，估计是镇里的色狼想来揩油。姑奶奶力大如牛、又有两下子身手不怕打架，不然我敢一个人住这破地方？

“你想进来吗？松松手，我给你开门。”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儿。

几秒钟之后，胳膊上的手松了，我将手抽了回来，将枕头下的匕首揣在背后，去开了门。我想这个色胚心里铁定乐开花了，以为逮着个软柿子，看姑奶奶怎么弄死你。

我从门内敲了两下，轻轻说道：“我开门了。”接着开了门闩，慢慢将门拉开。

外面没人。怪了。

忽然，右手腕从后面又被人给抓住了，我吓了一跳，我刚才没听见任何他进屋的声音。我左手背后摸到刀，猛回头看，看到了一个长着大鱼尾巴的男人。他趁我愣了，尾鳍来裹我左手的匕首，很灵活，我闪躲过去，又将他重重一推，没让他抢着。

祁紫原来没骗人，还真有人鱼！这居然是个奇幻的世界，我这个主角终于碰上剧情了。

我可不想得罪他，立刻厚着脸皮叫道：“鱼大爷，别打我，我这就把刀放下，我没恶意。”说着我放下刀，手举高向他示意。他没作声。

“我把灯打开。”我指指上面冲他说。人鱼盯着我的眼睛摇头，我想他可能是怕屋子太亮堂会有人奇怪，来询问，我改指床头灯说：“我只把这盏灯调亮一些”，说着在他的默许下将床头灯调亮了。

我这才看清了他。那鱼人身材体格和二十来岁的青年人相差无几，海藻般的灰色卷发湿湿地搭在颈边，有一双金色的眼睛，容貌秀美，白皙的上身赤着，腰以下流畅地连接着一条晶莹的银色鱼尾，鱼尾还在我放在房里的水盆里轻轻搅着水花。

估计是不能长时间脱水，我得出结论。

按照我的想法，一只奇异物种主动来找我，我和他以前也不可能有过交集，所以我想他可能需要我的帮助。

“请问您需要我的帮助吗？”我低眉顺眼地悄悄看他，心想这人长得不赖，可惜是条鱼。

半晌没得到回复，我尴尬地摸摸后脑勺笑了笑：“您不会说话？还是说您听不懂我说的话？”长得再像人毕竟还是鱼，估计是不会说话，那我该干嘛？

他一定是饿了。

“我给您做点吃的可以吗？”他还是用金闪闪的大眼睛盯着我，我当他默认了，去隔壁厨房煮了一锅虾皮海带汤端进来。

他迟迟没有动，我觉得尴尬，当着他的面，我从汤碗里盛出一些喝了一口，很夸张地表现出好喝然后说：“你看，没毒，能喝。”才想起他可能听不懂，假装热情地招招手。在我卖力的一番表演之下，人鱼终于动了，端起大碗嘴对着准备喝。

“啊别急，烫”，我刚准备上手，只见人鱼摆着鱼尾灵活一闪，他玩了半天的木盆翻了，水溅了一地，他手里的汤却没泼。

我端起自己的小碗，朝碗里夸张地吹了吹，轻轻吸了一口，再吹吹，才喝了下去。人鱼看完依葫芦画瓢吹过了再喝，咕嘟咕嘟，一大碗汤见了底，小腹有一些鼓鼓的，着实可爱。

人鱼脸上没有表情，我却能感觉到一种吃饱了的愉悦感。我装模作样拿纸擦擦嘴，他这下没学我，从敞开的大门游着飞快出去了。我猜是去找水了吧。我等了好一会儿，将门虚掩着去睡觉了，我实在太累了。

接下来两天我每天睡前在窗前的木桌上用我带来这个世界的保温杯装一些汤，再放上面包、糕点之类，在窗外的墙角下放一盆水，第二天数量都没见少。他应该不会再来了。

但我预感我们还是会再见。

终于到了我乘小镇号出海的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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