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子的生辰

七月初一这日，我向柳含烟告了半天假。我前几日便遣了翅膀上写有字的纸鹤飞到紫霞观去给竹子送信，告知他今日申时在城中的新丰酒楼见面。因着紫霞观四周有仙气萦绕，普通的灵物无法进入观内，加之竹子又是个深居简出的性子，是以纸鹤在紫霞观门外盘旋了三四日才碰见竹子出门来。纸鹤飞回来了，我趁人不注意将它抓在手里，打开来，见纸鹤的另一只翅膀上面简洁的写了一个“好”。我心想，不愧是竹子的风格，简洁明了不拖泥带水。

吃过午饭后，我便出了殷府来到了新丰酒楼。新丰酒楼是位于城北一间极为普通的两层木制小楼，所处地段不是很繁华，店内面积不大，也没有其他酒楼装潢的那样气派堂皇，店内桌椅板凳古朴陈旧，但擦洗得极为干净。今日我要在新丰酒楼为竹子庆祝生辰。

其实，七月初一也并不是竹子的出生之日，因为竹子也并不晓得自己究竟是哪一日生的。据竹子说，他师傅捡到他时是七月上旬，当时他气息奄奄地被一条破被子裹着扔在了乱葬岗中，几只野狗正围在他周围打算将他分而食之。他师傅下山除祟路经乱葬岗时听得有微弱的啼哭声便循声而来赶走了野狗将他救了下来，观他肚腹上的脐带应是刚产下没几日便被丢弃了。

我记得当时竹子面色平淡地说着自己的身世，可他眼中却浮上了一丝阴翳，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知为何会被父母丢弃，任谁都会感到遗憾与痛苦吧？我当时就下了决心，以后只要我在，每年都为竹子庆祝生辰。我特地包了二楼的一个小包厢，又征得店家同意让我借厨房一用。我在厨房忙了一个多时辰，估摸着竹子该到了，才坐回包厢边磕着瓜子边等竹子到来。

过了没多久，我听得楼下小二说：“您是竹道长吧？二楼左手边第一间包厢请！”

竹子来了，我忙跳起来，站在门边迎接他。竹子迈着极轻却极稳的脚步上了二楼，见我站在门边朝外望着，清冷的眉目间便带了一分笑意:“怎么约我在这里见面？”

“你来了!快进来!”我把竹子迎进了包间内，然后笑意盈盈地坐在他对面，“啪啪，”我朝着外面拍了拍手，片刻，店小二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摆上了几样荤素碗碟。

“怎么想起请我吃饭了？”竹子看着桌上的菜问我，“莫非你涨工钱了？”

我摇摇头，将放在身边的一个小包裹递给竹子。竹子疑惑的打开来，里面是一双新鞋子。

“这是何意？”竹子询问的看向我。

“是我给你的生辰礼物！”我一脸正经地看着竹子，“竹子，你说过不知道自己是哪一天生的，那我们就约好了，以后每年的这一天我都为你过生辰。我现在没什么银子，所以只能请你在这样的小酒楼里吃饭，等我以后攒多了钱，再请你到福满楼、六必居去大吃一顿。”

竹子脸上的笑意淡去了，他坐在对面目光定定地看着我，眼中似有火焰在流动一般眸子黑得发亮。

“竹子？你是不是不高兴？”我看他不出声，便小声地唤了他一句。

“不。”竹子又轻又软地应了声，声音带着如春风拂过水面荡起微皱似的涟漪，他手中摩挲着那双崭新的千层底布鞋，“我心里很高兴，真的，谢谢你的礼物，小伶！”

“你喜欢就好！可惜我不善女工，若是会的话我定会给你做一身新衣服，”我欣然说道，“对了，竹子，你等我一下！”说着我出了包厢跑到厨房里，方才我已经擀好了一把面条，煨了一锅鸡汤在灶上，只等竹子一道便可以下面了。等我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走进包间时，见竹子正捧着手中的那双鞋子出神。

“竹子竹子，快来吃长寿面!”我笑嘻嘻地将面条放在竹子面前，“过生辰怎能没有长寿面呢！这是我亲手做的，你尝尝看！”

竹子看着眼前的面条，难得的整个眉眼都舒展开来，他拿起筷子在我的殷殷期待中夹起那根时粗时细，切断了好几次又被我捏到一起的面条，面条入口，我见竹子的眉心动了一下，然后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怎么样？好吃吗？”我双手托腮，趴在竹子对面望着他把面吃完后把汤也喝完了。

“嗯，好吃。”竹子点点头，放下碗筷，眼里有着暖春般的笑意。

“唉，”我叹了口气，“听人说海参鲍汁烧出的面更加鲜美，可惜我的钱只买得起鸡汤，不过你放心，明年你生辰我一定请你吃海参鲍汁面！”

“这样就足够了。你为我过生辰，还亲手给我做长寿面，这份心意对我来说很难得，让我很感动，心里也......也很喜欢......”竹子说到这顿了顿，他抬头望向我，一向平和的眼神变得明亮而热切，他仿佛下定了很大决心一般起身来到我身边，用双手捧起我的脸，盯着我的眼睛，将头缓缓靠近我，接着如蜻蜓点水似的在我唇上落了一下，又倏然闪开了。

竹子的脸骤然红得像熟透了的虾子般，他似乎很局促，迅速的敛了目光转头去看窗外，目光张皇得似要飞走一般。

“竹子？”我疑惑地皱起眉头轻轻扯扯他的衣袖。

“小......小伶，我......我.....我......对不起......”竹子往日的从容不迫都飞到了九霄云外，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地躲避着我的眼神，不敢回头看我。

“竹子！”我拽着竹子的胳膊把他强行扭转身体面对我，一脸愤懑地问：“竹子，我们不是好朋友么？”

“嗯，是。”我一脸悲愤的表情让竹子有些摸不着头脑，他面带红晕疑惑地望着我，“怎么了？”

“你太不够朋友了！我好心好意帮你过生辰，你竟然也想和我打架!”我指着竹子一脸委屈。

竹子茫然不解地蹙眉：“我何时要与你打架了？”

“就刚才，就刚才，你这样......”说着，我踮起脚来，伸手勾住竹子的脖子把他的头拉近在他嘴唇上啃了一下。离竹子的胸口很近，我听见竹子的心倏然“砰”地一声，接着便是一阵打鼓似的急跳。

竹子艰难的咽了咽口水，他面色极为古怪地看着我：“谁告诉你这是在打架？”

“我娘！”我义愤填膺地说。

竹子的眉毛抖了一抖，他目光湛然，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抚上我的脸低低地道：“小伶，嗯，你娘是骗你的，这个不是在打架，这是亲吻，两个人之间表达喜欢的方式。”竹子见我愣愣地望着他，突然眉头微皱了起来语气带了急切：“你方才说‘也’想和你打架，难道还有人与你这样做过么？”

我总觉得今日的竹子与平常有些不同，一向的端正肃冷之气不见了，话也比往日多了。我虽奇怪他的变化可听他问起却也诚实地点点头，“殷泽啊！他还让我不要与别人这样！”我想了想又苦恼又纠结地问竹子，“竹子，你说这是两个人之间表达喜欢的方式？可你和殷泽都亲过我，难不成你们都喜欢我么？”

“我......”竹子这样大个人竟又脸红了，他几不可查的点了下头，“我的确是喜欢你。”

这下轮到我惊诧了，我瞪大了眼睛，“你怎么可能会喜欢我呢！你们修道之人讲的是降魔伏妖，不是最忌讳与精怪妖鬼有牵扯吗？若是你师父知道你喜欢的人是一个狐妖，怕是要打断你的腿了！”

竹子沉默了，他眉宇间隐隐有挣扎之色，半晌，他怅然地叹了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如何能放得下？若真有因果，我便也受了......”

竹子为了我宁愿被师傅打断腿，这让我着实感动，我拍着竹子的肩膀豪气万千的说：“竹子，你放心，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绝对不会让你被师傅打断腿的！你师傅若是要打你，我就带你逃得远远的，我逃命的本事可厉害得很呢！”

竹子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他抓着我的手：“小伶，你说你也喜欢我？”

“嗯嗯，”我点点头，“我娘说了，来而不往非礼也，你既喜欢我，那我就喜欢你呀！”

“那殷泽呢？你对他什么感觉？”竹子小心翼翼的问我，“你是否喜欢他？”

我歪头想了一会，“照你这样说，他也喜欢我，姑爷在殷府中经常为我解围，他是个好人，那我也喜欢他好了！”

竹子一脸无奈的表情，他看着我的眼睛温声道：“小伶，我和殷泽你只能喜欢一个的。两个相互喜欢的人中间是容不下其他人的。所以，你究竟是喜欢我多一些还是喜欢殷泽多一些？”

我不由的看着自己的两只手，左边是殷泽，右边是竹子，喜欢殷泽还是竹子？好像他们我都喜欢啊，他们都是对我好的人。我看了半晌，泄气的摇头，“我也不晓得。”

“小伶，你看着我，”竹子的手扶着我的双臂，他注视着我的眼睛，缓缓的俯身在我唇上亲了一下，“我亲你时，你心里有什么感受？”

“你的嘴唇软软的，凉凉的。”我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笑眯眯地看着竹子。

“那殷泽亲你时呢？”竹子的眼光闪烁着，似有些期待又有些不安。

“他亲我时，”我努力地回想着殷泽那日的举动，“他的嘴唇也似你这般软软的，凉凉的，不过那会我的脑袋有点晕晕的，心里有些发慌，身上好像也有麻麻的感觉......”

我发现竹子眉间陡然一紧，前一秒他还在微笑着，后一秒，他脸上的笑容慢慢凝结，眼中神色黯淡了下来。竹子的手指握紧了桌角，指间都变成了青白色，他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原来是这样！怎么会这样！明明是我先认识你的啊......”

“竹子，竹子，你怎么了？”我见竹子有些失神，不由的扯了扯他的衣袖。

竹子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吁了口气，再睁开时，他的神色已恢复如常了，“我没事，不是要给我庆祝生辰么，菜都快凉了，快点吃吧。”

虽说是竹子的生辰，可一桌子菜竹子并没有吃多少大都进了我的肚子，竹子只是带着淡淡地笑意不断地给我夹菜，他看着我的眼神温柔又带着丝丝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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