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竹子过完生辰后接着便是七夕,随后就是中元节。七月又俗称鬼月,这个月鬼门打开,到七月二十九的那天又重新关上,故此凡间对这一月皆心存恐惧,一应出行、嫁娶、迁宅、开张事宜都往后延迟。故此,到了八月,深居简出近一个月的人们纷纷走出家门,城中便格外热闹起来。
柳含烟许是昨夜倚在窗边被风吹着了,一早起来头昏昏沉沉的,鼻音有点重又咳了好几声,大夫看过后开了两副驱寒的药。我吃过早饭让莺儿守在柳含烟跟前,自己便到厨房熬药去了。过了半个时辰,药熬好了,我将药渣滤掉,将剩下的药汁盛了大半碗,然后小心地端去给柳含烟。
正穿过花园,碰见了迎面走来的两个丫鬟:西院的翠儿和东院的翠珠,她们两个正说笑着往前走,看见我,翠儿远远的打招呼:“小伶,一大早的你做什么去?”
我努努嘴,用下巴示意手上端的药:“小姐一早起来身子有些不适,我熬药来着。翠儿姐姐,你们方才在说什么说得这样开心?”
“哦,我和翠珠是同乡,前几日她回家探望爹娘,我娘让她捎了点东西来。她过来送东西给我,正巧说起过两日城中有庙会,问我得不得空一起出去逛一逛。”
“庙会?肯定很热闹!”我顿时起了兴致。
“当然了!这可是八月会呢!可不同于一般的集市!庙会一年才有个两三次。那日,别说什么绫罗布匹、胭脂水粉、茶果糕点这些寻常之物了,便是东海的明珠、南海的珊瑚、西山的美玉、北边的琥珀等稀罕东西都有的卖,而且还有皮影戏,踩高跷、抖空竹、吹糖人......”
翠儿滔滔不绝的说着,末了,她问我,“小伶,你不去瞧瞧么?”
我摇摇头,脸上有些微微的失望:“这么热闹的场面自然是想去的,可是我家小姐生着病呢,我总不好往外跑的。”
正说着,就见翠儿和翠珠低头敛眉朝我身后福了福:“大少爷早!”
我转头,见穿了一身天水青衣摆处绣夹竹桃衣衫的殷泽正站在我身后几步远处,我也忙行礼:“见过姑爷。”
殷泽手中拿着一册书,他淡淡的目光在我身上扫过,没有说话,只是对我们三人挥了挥手便转身走了。翠儿和翠珠忙低头疾步离开,我也端着药回了柳含烟的房里。
一日吃了两次药,柳含烟倒不怎么咳了,只是精神还有点萎靡,她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看着我和莺儿绣花,偶尔与我们说上两句话。我们主仆三个正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谈着,忽见殷泽推门走了进来。柳含烟先是一惊随即又是一喜,她忙起身欲下榻:“夫君,你怎么来了?”
“躺着吧,不必起来了。”殷泽制止了柳含烟的动作,他走至榻边一撩衣摆坐了下去,看了看柳含烟的脸色,“早上遇到小伶,听她说你有些不舒服我便来瞧瞧。”
“多谢夫君挂心,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些着凉了,已经吃过药了,过一两日便好了。”见殷泽盯着自己看,柳含烟方才气色萎顿的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眼神也有了光彩,“夫君难得今日过来,莫不是有事?”
“嗯,自你嫁到殷府后还没带你出去过,后日是庙会本想着与你一同出去转转,可你既生着病,养病要紧,日后再出去也不迟......”殷泽不紧不慢地说着。
“啊?”柳含烟愣了下,随即她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殷泽,“夫君,你方才是说要同我一起出游吗?”
“确有此意,不过你身体既然不适,还是......”
“不妨事的,不妨事的,我已经好多了!只需再吃一副药明日便可痊愈,”柳含烟忙说道,她望向殷泽的眉眼间俱是掩藏不住的喜悦,方才那副病弱之态全然不见了踪影。
“如此,那便说定了,你且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说着殷泽便起身离开了。
莺儿送殷泽离开,她转身回来看着一脸冁然的柳含烟有些不满地说:“姑爷也真是的,小姐生着病呢,也不说多坐片刻,就这样自顾走了!”
柳含烟嗔怪地看了莺儿一眼道:“莺儿!别乱说!”说着她起身下榻,“夫君难得邀我一同出游,莺儿,小伶,快帮我看看,穿那件衣裳好?要画什么样的妆容?”
我和莺儿都劝柳含烟,说她还生着病要多休息,再说还有明天一天的时间来得及,可柳含烟不听,她让我和莺儿把箱子里的衣服都拿了出来,一一挑选着,又将首饰盒里的首饰挨个在头上比试着,这样一直折腾到了快二更时分才睡下。
我和莺儿都担心柳含烟的身体,本来就生着病又折腾了这许久,果然,第二天起来,柳含烟的咳嗽又频了些。见她苍白着嘴唇兴致高昂地又要下床琢磨妆容,我和莺儿好一番劝说才让她打消念头。
八月会那日,天还没放亮柳含烟便迫不及待地起床装扮了,然后就在屋里翘首盼着,时不时望望门口。她今日的装扮颇用了心思:一头青丝梳成繁复的华髻,斜插一只振翅欲飞的金丝蝴蝶步摇,蝴蝶双翅展开,上镶嵌着精巧的红宝,其下分垂珠玉串饰。以贝片为托的拇指大小的莹亮明珠星星点点的缀于发间,耳戴赤金坠子,坠子下端三片金叶簇拥着一颗闪亮红宝。身披玫瑰色牡丹烟罗软纱,逶迤曳地淡粉色芍药笼烟百留仙裙,那芍药勾描精细,开得繁复热烈,行走间裙琚摆动似是芍药迎风一般。足踏一双粉色缎子鞋,鞋面儿上用米粒大小的粉色珍珠配着金线也是绣的芍药,芍药四周以碧色玉片装饰成叶子。
柳含烟在镜前照了又照,她轻轻张开上臂在地上转了一圈,粉面含羞地问我和莺儿:“好看么?”柳含烟脸上的淡色胎记被莺儿巧手地以金粉勾勒出花瓣的形状,填以桃粉色胭脂,不但遮了瑕疵看上去又极其别致。如此一来,虽无十分容貌,却也鲜妍明媚自有动人之处。
见我和莺儿肯定地点了点头,柳含烟含羞的目光望向门外:“不知夫君是否喜欢我这样装扮?”
在柳含烟的殷切期待中,殷泽终于来了。他一头黑发用嵌着白玉的银冠束于头顶,身穿一件深蓝色领口及袖边绣有矩形花纹的交领右衽直裾广袖深衣,腰间束着一条暗蓝色祥云宽边锦带,其上缀了一块样子古朴但玉质极佳的碧玉,迎着晨光缓缓行来,端的是长身玉立,姿态闲雅。
柳含烟望向殷泽,眼中满是柔情蜜意,她莲步轻移,上前软软地唤了声:“夫君,你来了。”
“嗯。”殷泽简短地应了声,他的目光在柳含烟身上稍落即挪开了,“今日这妆容倒是别致。”
“真的么?”见殷泽难得称叹自己,柳含烟抑制不住欣喜,她踌躇了下上前拉住了殷泽的袖子,“多谢夫君夸奖。”
殷泽看了柳含烟一眼并没有扯回袖子,只淡淡地道:“我们走吧。”
殷泽和柳含烟上了马车,我和莺儿还有殷泽的侍从铭书跟在马车后面。马车出了殷府,一路朝皇城大街驶去。听说当今的皇上是一个贤明的君主,登基以后,躬亲政事,励精图治,将国家治理的国富民安、井井有条。太平日久,人物便繁阜起来。宽阔平整的街道向东西两边延伸,一直延伸到皇城的尽头。以高耸的城楼为中心,大街两旁,鳞次栉比的楼房,雕栏画栋的高阁,金粉楼台,歌坊酒肆,按管调弦声,杯盏碰撞声......路两旁招牌林立,摊贩们扯着嗓子沿街叫卖,有卖古董的、卖首饰的、卖字画的、卖胭脂水粉的、卖绸缎布匹的、卖糕点果子的......路中间是熙来攘往的人流,有骑马的、坐轿的、拉车的、步行的......绚烂的阳光普洒一片片高楼殿阁、绿瓦红墙之间,那突兀斜出飞檐斗拱,那迎风招展的招牌旗帜,那粼粼而来的车马,那摩肩接踵的行人,无一不反衬出这泱泱盛世的繁华景象。
自踏入皇城大街后,我的眼睛便不够用了:路边的商贩们都鼓足了劲儿拉长了声音嗓门儿一个赛一个响亮地卖力吆喝着:“龙须酥,又甜又酥老婆婆都能吃~”、“五香葵花籽哩,香掉牙~”“卖桂花糕,又甜又糯的桂花糕嘞~”“上好的胭脂水粉,包您擦了白似雪,粉似花,大娘变大姑娘嘞......”“馄饨,馄饨,皮薄肉多的大馅儿馄饨......”
莺儿见我直勾勾地盯着路边的摊子,头一会转向左边,一会儿又转向右边,拨浪鼓似地转个不停,她扶着我的脑袋将我的头转向马车方向,憋着笑道:“别看了,再转下去不怕脖子抽筋了?今日庙会人多,我们还是要照顾好小姐别叫人给挤到了。若是一会得空了让你多买些解馋!”
我这才恋恋不舍地从那些吃食上面收回目光,随即想想,又觉得自己简直太丢娘娘山的脸了,这要被花狐狸知道还不得嘲笑我没见过世面啊!
今日庙会上人实在是太多了,殷泽的马车在街上行进地极为缓慢,几乎是一步一停,殷泽掀开帘子瞧了瞧外面的人流,随后吩咐车夫:“人太多了,马车过不去,你把车赶到街边候着,我们下车走走。”说着便跳下马车。我见他望了眼柳含烟,然后将手递给她。柳含烟先是一愣,然后面上飞霞地扶着殷泽的手下了马车。
“天啊,是殷家大公子!”“殷家大公子也来庙会了!”......殷泽刚下车,便有低低地惊呼声传了过来,人群中不少的姑娘都将爱慕的眼光投向这边。待看到殷泽身边的柳含烟时,她们又小声的议论起来,“那就是他娘子子?”“长得这样普通,怎么配得上殷公子呢!”“就是,长得还不如我呢!”......
我和莺儿目光愤然地瞪了那些窃窃私语的人几眼,随后有些担心地看向柳含烟。出乎意料,柳含烟起初有些赧然,低头不语地紧跟在殷泽身边,可片刻后,她猛地抬起头来,咬了咬下唇,目光坚定地看了四周那些人一眼,接着跨了一大步上前伸手挽住了殷泽的胳膊。殷泽诧异的看了柳含烟一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挽着的胳膊,他只微微皱了皱眉却没有出声拒绝,任由柳含烟挽着他的胳膊紧跟在自己身边。
我见柳含烟方才浮于眉间的那丝不安渐渐消散了,她眉头舒展,嘴角微扬,脸上带着一丝似欣然又似骄矜的神情向四周瞟了几眼随即腰背挺直地走在殷泽身侧。
殷泽一向对自己冷淡,今日肯让自己挽着胳膊这样亲密地走在大街上,说明他对自己的态度已经有所改观,柳含烟因此觉得十分欣慰,为了讨殷泽欢心,一路上,但凡殷泽驻足看过几眼的东西,不论贵贱她都买了下来。当她又要付银子买下殷泽欣赏过的一幅画时,殷泽制止了她:“你不必如此。”
“既然夫君喜欢,那何不便买下来?”柳含烟问。
“我若是需要自会买的,又何须你买了送我?难道让人说我殷泽吃软饭么?能不能不要自作主张?!”殷泽的语气明显带了不悦。
“夫君,你千万不要这样想,我只是想让你高兴......”见殷泽脸色不豫,柳含烟的眼中已泛起了蒙蒙水雾,她拿着那幅画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
“好了,”见柳含烟眼中含泪,殷泽不由地放缓语气,“你是殷家少夫人,当街哭泣被人看到岂不是失了面子。我虽无职权在身,可也不至于连买几幅画的钱都拿不出来,你自己的嫁妆自己保管便好,无须拿出来贴补府中的开销,西院一应支出尽管向我要便是。”
柳含烟听得殷泽语气缓和有安慰之意,她也止了眼泪面露笑意点点头:“是,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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