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袅袅三清茶之明空

窗外，雨一直淅沥哗啦下个不停，梵音有些烦闷地凝视着街道上来来往往抻着油纸伞的人。对岸，石墩旁，披着蓑衣斗笠的人又坐在那儿钓鱼了，空荡荡的直鱼钩，从没有见过他钓到鱼。

梵音突然有重要刚要接近那个钓鱼人的冲动，扬了扬唇，梵音起身往外走，正在内室整理床铺的翠柳只听得她家娘子清脆的声音叫她：“翠柳，走了，我们出去走走。”

翠柳紧跟着追出来，她家娘子已经撑着油纸伞走出来红梦楼的后院，她赶紧抱着披风追上去，把披风给她家娘子穿上，又忍不住开始叨叨两句。

梵音撑着伞一步一步走向她注意了半个多月的人，人群在她身侧退散，她的眼睛里只有那个披蓑戴笠的人，她很想很想看看他是个怎样的人。走过湿漉漉的断桥，步下布满苔藓的台阶，身侧翠柳在嚷嚷她慢一点，披风都弄脏了，鞋子也打湿了，梵音没理她，继续飞快的走，越靠近那个人，她越是欢欣，一种发现了宝贝的隐秘欢悦之情。

终于，梵音立在了那人面前，她手里的伞慢慢的倾斜过去，遮在了那个人的头顶，然后，她在翠柳的惊呼声中伸手，急促的心跳声让她手指颤抖，伸出的手坚定地掀开了那个人的斗笠。

梵音对上了一双无悲无喜的眸子，黑沉如墨，冰凉浩瀚如星空，这是一双佛的眼睛。

“娘子，您怎么哭了？娘子，您怎么了？快把斗笠还给这位小师傅吧，咱们回去了，您衣服鞋子都湿了，上次受凉本就还没好，怎么能这般任性……”

梵音耳边听着翠柳的絮叨，缓缓伸手抚摸上了自己的脸和眼睛，濡湿而温热的泪水沾满了她的手，梵音浅笑着对仰望着他的小和尚道：“我会泡很好喝的三清茶，可是最近一直下雨，我那里没有松针了，你能不能陪我去采点松针。”

她说的很是随意，像是他的答案对她而言完全没有任何影响。

明空不说话，半晌他起身，捏着佛珠躬身道：“施主相邀，明空岂敢不从。”

翠柳呆呆的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直到梵音唤她，她才回过神。她实在不明白，那个看起来表情冷漠的小和尚，怎么就同意了呢？还有她家娘子，怎么会莫名其妙邀请一个出家人同行呢？

翠柳扶着梵音不断颤抖的身子，担忧极了，她家娘子的身子好冰啊，这一路上，她劝了好多次，她家娘子就是执拗，不肯放弃，抬头望着长长的山道，再看看梵音惨白到几乎有些透明的脸和唇色，翠柳又想掉眼泪了。

“施主似乎身子不适，可需要明空搭把手？”和尚的话是对翠柳说的，翠柳没有说话，梵音却笑得颇为古怪地冲和尚笑道：“和尚，你也想要这具皮囊吗？”

梵音这话，让翠柳白了脸色。青楼楚馆哪个娘子会像她家娘子这般，说话口无遮拦，直来直去呢？没有的，这整个靖国濮阳城，没有人再像她家娘子这般真实的了。哪怕表明身份之后被一些妇孺唾骂指责，她也是这样。

明空面色不变，冷淡道：“你这皮囊吗？吻起来跟吻山川花草没有区别，我并不是很感兴趣。倒是无聊了，用来消解还是可以考虑。”

闻言，梵音也不怒，反而笑得更欢了，她伸手指着明空腕上的佛珠道：“那我给你消解，你给我这串佛珠，可好？”

明空轻抚着腕上的佛珠，余光扫了眼她认真的眼神，收回视线看向头顶悠长的山道，问：“还去吗？雨大了，明空要回寺庙里做午课了。”

梵音走近松开翠柳的手，缓缓走近明空，笑道：“你还没回答我呢，我给你消解，你给我这串佛珠交换，好不好？”

明空俯视着仰头认真看着他的眼睛，视线在她苍白的脸上来回，接着他清淡如水的目光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狠狠一缩。梵音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到了自己脖颈上若隐若现的吻痕，抬头，身前已经没有那和尚的踪迹。

梵音顺着翠柳的手向上看去，那身驼色的袈裟在雨幕中渐行渐远，转眼便没了人影。

梵音扁扁嘴，捏了捏披风的绳子，视线不经意看到了地上掉落的蓑衣和斗笠，她水汪汪的眼睛一亮，扔开手上的雨伞，捡起了地上和尚遗落的蓑衣和斗笠。

翠柳眼疾手快的接过梵音的伞给她撑着，结果梵音根本不管簌簌而下的雨水，抬腿就往长长的山道上跑，边跑边冲翠柳道：“翠柳你回去吧，告诉屠妈妈两日后早些派车来接我，带上我的衣服，到时候我们直接去寿宴……”

梵音在翠柳的注视下跑了，身子摇摇晃晃的，抱着蓑衣和斗笠的手却是紧紧的，片刻功夫，她浑身上下就被雨水淋湿完了。然而，她顾不上，身体的疲惫她顾不上，喉咙干涩冒火，呼吸困难，她也顾不上。她只想要追上那道身影，她只想要追上他。

就算不说话，看着他，跟他待在一块儿也好。可是，好累啊！双腿像灌了铅，重得她挪动困难，嗓子眼里如同被风刃一刀一刀的割，呼吸好困难，有种要窒息在这雨中的感觉。身子，好冷啊，是不是，要死了？

“你不要命了！？”

她摔在了泥浆里，鼻腔里都是泥土的腥臭味，雨水簌簌砸在她的身上，不疼，就是冷。她蜷缩起来，依稀听到那个小和尚的声音响起，似乎还看到了小和尚黑沉沉得眼睛，这双眼睛，明明无悲无喜，却让她觉得心疼，好心疼，好难过。

她想要笑，艰难地扯着唇瓣，把怀里护着的蓑衣斗笠递给小和尚，轻轻地道：“你没有雨具，会淋病，我给你送过来。小和尚，我帮你一次，可不可以把你的佛珠送给我？或者你告诉我，怎么样，才可以得到你的佛珠，你告诉我……”

好累啊！她费力的呢喃着，讨好着，终于，她力竭的闭上了眼睛，昏迷了过去。

她没有发现，小和尚那一刹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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