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漏那一瞬间的表情,叫我觉得他愿意为我去死。
他好像想说什么,但是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就猛地变了脸色。
然后他把我扶起来,自己也站起来,他拍掉我身上的尘土,却来不及整理他自己沾着更多尘土的衣裳。
马蹄声在距离我们很近的地方响起来,一群人骑着马从一颗大树后面绕过来,为首的那个人鲜衣肥马,容色倨傲,他的左后侧跟着一个很熟悉的人,就是曾经在秋声苑外用石头砸叶漏的御林军首领。
我还看到了柳瑜,他骑着马跟在最后面,马上拖着一堆血淋淋的兔子野鸡之类的东西,不像是来打猎的公子哥,更像是侍候公子哥打猎的仆人。
最前面那个肥马轻裘的公子哥居高临下地看了看叶漏空空的手和空空的马背,轻蔑地笑了笑。
他左后侧的御林军小首领转了转眼珠,从看见叶漏的那一刻起,他的表情就变得很阴毒。他伸出一根指头指着叶漏,转头面向他身后的人,大声说,“怎么,咱们的八殿下今日是不准备再大出风头了?”
叶漏咬了咬牙。我已经看见那些骑着马的人有些人在悄悄后退了。
他们后退是可以理解的,叶漏手腕上就挂着那根卷成一团的,父皇赐给他的金鞭,但是他竟然只是冷冷地看了那边的人一眼,而不是像他自己说过的那样,用鞭子抽那些人的脸。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边还有我,所以叶漏不敢像从前那样毫无顾忌地和他们撕破脸,但是叶漏确确实实什么也没有做,而只是牵着马的缰绳,在马脖子上摸了两下。
他的手像是有魔力,被他这样一摸,马就乖乖地跪了下来。
“上马。”叶漏瞪着那些人,手背在身后,朝我摆动了一下。
我按着马背,手脚并用地爬到了马身上,紧紧抱住了马脖子。
叶漏的表情稍微松懈了一点,他拽了拽马耳朵,马就乖乖地又站了起来。然后他攀着马背,也想上马。
但是那些刺耳的嘲笑声又响了起来,此起彼伏的,像是一群呱噪的乌鸦。
“看啊看啊,八殿下莫不是个畜生,不然这畜生,怎么偏偏就懂他的意思呢?”
“殿下你吃不吃柳树叶了,我这是有很多呢哈哈哈哈!”
很多很多的声音一齐向我们涌过来,看到叶漏息事宁人的态度之后,那些人反而无法无天了起来。
叶漏上马的动作忽然顿住了。
他又从马上跳了下去,往前踏了一步。他现在已经不穿匈奴人的衣服了,也不需要再涉足战场,但是他脚上踩的鞋子还是和那些公子哥儿的锦靴不一样,他往前踏时,尘土就在他靴尖飘起来一片浑浊的雾。
我从背后看,只看见他在解他腕上的鞭子,那些辱骂他的人齐齐息声了,想必叶漏现在的表情很可怕,因为几乎所有人都拉紧了缰绳,他们的马躁动不安地用蹄子刨着地面。
叶漏又往前走了一步,这下所有的马都在往后退。
最先开始喊话的那个御林军首领脸色青了又紫,他的马也在后退,但是他依然坚持着怒视叶漏,我简直没办法理解他和叶漏有过什么深仇大恨,我看见他的嘴唇动了一下,像是要吐出什么污言秽语——
叶漏又往前走了一步。
一声长长的马嘶,大团大团尘土飘飞起来,那个御林军首领含在嘴唇里的话没来得及吐出来,取而代之的是在马嘶之后紧接着响起来的惨叫声。
他的马在叶漏面前跪了下来,连带着他整个人都颠了一下,再度在马背上坐稳时,他的高度比起来其他人,忽就矮了一截。
叶漏什么也没做,他甚至没解开手腕上的金鞭,他只是摸了摸那团卷起来的辫子,然后向前走了三步。
那群仗着人多势众而来征讨他的军队便已经吓破了胆。
叶漏轻蔑地笑了笑,“一群孬货!”他说,四个字,掷地有声。
然后他转过身,向我走过来。走了两步之后他弯腰捡起缰绳,整个后背都暴露在身后那群人眼里。
就像是在说,我毫不设防,因为我根本就看不起你们!近似于自负的傲慢姿态。
那个被马一起带着在叶漏面前矮上一截的御林军首领忽然发疯了,他胡乱挥舞了一下手臂,嘶声叫喊道,“别后退,我们一起上,我们一起上,他现在还没上马,我们有马……我们一人一匹马,踩也踩得死他!!”
事发突然,没有人来得及做出反应,叶漏甚至都来不及站起来,弯着腰从靴筒里拔出一把匕首,转手掷出一道雪亮的刀光。但是已经晚了,我眼睁睁看着那个御林军首领从箭筒里扒出来一支箭,狠狠扎在自己的马臀上,马惊悸地痛嘶一声,碗口大的马蹄愤怒地踏着地面,猛然向叶漏冲了过来!
所有人都惊呆了,我同时听到了更多杂乱的马蹄声和两个人的喊声,一个人喊“大胆,”另一个人喊“不要!”
然后我看到一束寒光,白虹贯日一般从天而降,马的悲鸣在离我很近又很远的地方响起来,狂飙的血四处喷溅,我觉得脸颊一热,愣愣地把手放在脸上,满脸黏腻的温热液体。
那匹因疼痛而发疯的马已经停了下来,它的一只眼睛里都是泪水,另一只眼睛里鲜血狂喷。叶漏一只手抵着低垂的马额,和堪称庞然大物的马相比起来,他的手显得那么白那么小。
他后退了一步。
马的尸体轰然倒塌,溅起大团的尘土,尘土笼罩下马背上的御林军首领像是死了那样歪歪扭扭地趴在地上,不发出一点声息。
很多血液瞬息间染红了大片土地,叶漏掷出的那把匕首插在马的左眼睛里,深深地,插至没柄。
而那束白虹贯日一般凌厉的寒光插在马的左前蹄上,这处伤和马眼睛里叶漏弄的伤相比简直微不足道,它并不致命,可是它在马的高速奔跑中准确射中了马蹄上面的一根骨头。我仔细看了看那匹死掉的马,它左前蹄上仅仅只是插进了一支箭,那支箭却使它的整个左前蹄整个从左前腿上断裂开来。
那支箭的箭羽是紫色的,只有皇子的箭羽会染上颜色,紫色的,是——
“八弟受惊了。”叶洛说。然后他把弓递给身边的侍从,捂着嘴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来。他的肩膀因为咳嗽而颤抖,脸颊白得像是初冬屋顶上不曾被鸟爪践踏过的一片雪,不见一丝血色。
他还是那么漂亮,又漂亮,又瘦弱,满身都缭绕着看不见的病气。我看见他,忍不住就屏住了呼吸。
他现在看起来像是一片雪花,我害怕我呼一口气,就要害他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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