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漏打马跑得飞快,他的马好,骑术也好,等到他停下来的时候,原本还追在他身后的两个随从已经连影子都瞧不见了。
我被叶漏紧紧箍在怀里,马跑的时候左右晃动,但是我竟然没怎么觉得颠簸。
不知跑了多久,两旁的草木都茂密了起来,叶漏放缓了缰绳,让马慢慢地走。他今天的心情好像很不好,一直不怎么说话,也没有什么射猎的兴致。
我想了想,又往叶漏身上贴近了一点。
叶漏安静了一会儿,低声说,“妙妙,我很难过。”
我觉得我的耳朵大概已经像小兔子那样竖起来了,我觉得叶漏接下来说的话大概会很重要,我竭力想听清楚他说的每一个字。
“四皇姐前些天,被送给了匈奴人。她走的时候哭得很凶,我待在秋声苑里,都能听到她的哭声……她是被人生生拖进花轿里的。”
我默默消化叶漏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其实我听不太懂,但是我把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兴许过几日忽然就懂了呢。
“……我都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是我做得不好吗?可是我明明在战场上打退了匈奴人,皇宫里的大人们都害怕和匈奴开战,可是我不怕啊,如果真的想从匈奴那里得到什么……无论是马匹,牛羊,还是土地,我全部都能抢过来献给父皇啊,匈奴人那样的个性……父皇根本不可能藉由这桩婚姻得到任何东西。”
叶漏把头埋在了我的肩膀上,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一会儿就浸透了我那里的衣服。叶漏……好像是在哭,他的声音有点发颤,像是在拨弄一根崩得很紧的蚕丝,“我以为我能不在乎的,我前些天跟你提起这件事时,我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做到不在乎的。兵书上说每逢大事必有静气,我自以为我能做到这句话,每次上阵杀敌时我从来都没有怕过。”
“可是,可是我听见她哭……四皇姐做错了什么啊,就只是因为她是女人吗?男人凭本事做不到的事情,难道就要把女人献出去来达到目的吗?天底下凭什么有这样的道理!”
我沉默了很久,拉了拉叶漏的手指头,然后我把身子拧转过去,直视叶漏的眼睛。
叶漏吓了一跳,但是他也没有呵斥我,而只是把我抱起来,让我在马背上转了个身,从背对着他,转成了同他面对面。
我小声问叶漏,“可是,凭什么上战场的就一定是你呢?”
叶漏愣住了。
我舔了舔嘴唇,用指头轻轻摸着叶漏的手腕,那里有一道粗糙的疤,是铁链子磨出来的疤。
“因为我……我拿战功啊……”叶漏结结巴巴地说。他眼睛还有一点点水汽,湿漉漉的睫毛垂下来,竟然显出来几分乖顺。
“六哥也上战场,可是他也不像你那样在前面冲杀,六哥也拿战功——六哥说,你不让他冲杀,还把自己的战功分给他。可是凭什么呢,凭什么六哥白白地就能得战功,你——”
我说不下去了,因为叶漏捂住了我的嘴,所以我只好用眼睛盯着他看,一直盯着他看。
“妙妙,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叶漏慢慢放松捂住我的嘴巴的手,最后他的手几乎就是放在我嘴唇上,而不用一点的力气。
他笑了一下。
我没办法讲清楚这是一个怎样的笑,但是无端地,叶漏看起来就有点难过,他难过时也不曾放松过笔挺的腰背,于是就变成了抬头挺胸的难过。
“我和六哥不一样,六哥多讨人喜欢啊,他若死在战场上,要惹多少女人为他哭灵,怕会哭湿满城的白绢呢。可是我……我娘早就死成一把灰了,养大我的那个人呢,也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后来父皇召我回京,可是京城里的人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京城里的人,我死了也不会有人为我哭,所以我就觉得,死也没什么。而若是连死也不怕,那战场又有什么好怕到呢。”
我依然望着叶漏,我猜我眼睛里一定照出来了他仓皇收手时满脸的错愕。
就在刚才,我在他手心里舔了一口。
我没想到他会那么慌,慌到整个人都往后避,我往他怀里扑了一下,于是我们两个人一起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索性马只是慢吞吞地驮着我们走,摔下来时叶漏又垫在我身下,所以我并没有觉出什么痛楚。只是叶漏一直用那种近乎惊恐的仓皇眼神看着我,他把那只被我舔过的手死死抱在怀里,像是生怕被谁抢走了似的。
我贴在他耳边小声说,“小哥哥,我认识你,我喜欢你,我还会为你哭,但是我一个人哭不过喜欢六哥的许多女人,大约是哭不完满城的白绢的。”
然后我喘了一口气,看着叶漏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如果你死了,我要为你哭湿半城的白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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