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便宜坊擂台

舅舅是个心思很跳脱的人……

他听说方直是阳明先生的挂名弟子，便研究起了《传习录》，而后悟出一个道理：

“扎莫啊，人微言轻呐！悔不该早点认识阳明先生……”

一个人没了官身，没有镇得住场的功绩，他懂再多的道理，有通天的本事，都冒不起一个泡来！

经他口说出的真理便是落魄混子的酸水；经他口提出的建议便是夏日蚊子放的屁；他出的武功秘籍那更是最受欢迎的厕纸……

舅舅喝着六必居沽的散酒，满脸疲惫，却饶有兴致地拿筷子打起了锣鼓点子，唱起了泉州戏----《薛平贵与王宝钏》：

身骑白马走三关，改换素衣回中原；

放下西凉无人管，一心只系王宝钏……

一曲哼罢，那个壮实积极的汉子，此刻全然没了精气神，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家中的“王宝钏”，当下就想在杯中寻找些慰藉。

我说咱千万别妄自菲薄，那些个牛鼻子神棍都能混成一朝国师，舅舅堂堂的武举，荆楚长剑传人，没有出不了头的道理！

“出头？谈何容易？”

正说着，便宜坊外响起锣鼓，耍把式的来了。一会儿吐火吞刀，一会儿胸口碎大石……

直引得看热闹的老百姓叫好连连，铜钱碎银子稀里哗啦地撒！

舅舅看在眼里，忽然苦笑：“也不是不行，打起锣鼓，摆上擂台，单挑北镇抚司十三太保……或许能够闯出个勇武之名……”

“好主意！借着横扫十三太保的武名，我就在城东给你盘个大一点的院子，让你开个俞氏武馆。你只管教徒授课，把你的《剑经》发扬光大！不用几年，这京城习武之人都成了你的弟子，还扯什么人微言轻？”

舅舅囫囵摇头：“不成！我俞家人习武，为的是杀敌报国，怎可沦落到市井争风？不成！”

看着他那高不成低不就的样子，我笑了，“你怕是打不过吧？你那两下子我又不是没见过，打几个小流氓都够呛……还单挑十三太保，小心你的老腰！”

“你这嘴不饶人的臭丫头……我那是要脸，不与那些市井青皮一般见识……”

舅舅被惹毛了，多喝了两杯便嚷嚷着让我把十三太保一个个点过来。不为好勇斗狠，就为了看看大明的十三太保是什么水平！

把十三太保点过来这种事，交给我座前“哼哈二将”再合适不过了……

辛小武去了哪都一副吊儿郎当的欠打样，他还喜欢自称“爹”，有时候听他说话你都不知道说的什么鬼：

昨晚上爹把你爷爷的夜壶踢坏了，差点让你爷爷把爹打死！

请问谁把谁爹打死？

平日里四处吹督公和四大档头武艺高强，作为西厂编下的厂卫，他与有荣焉。在北镇抚司十三太保那里没少跟人斗气！

褚大贵就比较机灵，爱吹牛，能编故事。他俩“哼哈二将”一唱一和往北司南司转上一圈，成功把“沈臭嘴”给激了过来。

沈练，十三太保的老二，两榜进士的底子还当过知县，能文能武的家伙。他最大的毛病便是喝上两杯猫尿就爱大放厥词，谁都不放在眼里，说话要多臭有多臭，尽得罪人！

人送外号----“沈臭嘴”。

当时的场面----

便宜坊外搭擂台，也不知道哼哈二将如何激的沈练，他一杆红缨枪直破擂台而来，气势汹汹没说一句话！舅舅一棍子挡了红缨枪，接着便是一阵枪棍混打。

我定睛一看，正是那日给陆大人保镖的大嘴锦衣卫……

那沈练，时而拿枪当跳杆踢人，时而又当鞭子横扫，功底扎实，招式变幻莫测，引得围观的叫好连连；舅舅那边就不怎么好看了，来来去去就那么两个招式连着打，不带换的，说来也奇怪，他下盘扎实，沈练怎么进攻都近不了他的身。

“这是谁？好剑法！”

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高大的汉子啃着鸭腿看戏。那日见他穿着玄色的飞鱼服，今日换了一身布衣，以至于他在人群中而我没发现。

大档头贺平安，他没发现我，我也没发现他……

我凑过去压着声音问他：

“这位兄台，台上两位一个用枪，一个用棍，哪来的剑法？谁用剑法？”

他只顾着观战，看都没看我一眼便对我说：

“用棍的那个，用的是棍，实际上是剑法。招式简单不花哨，却有剑气凛然，没得三十年功底下不来，他赢了！”

果然，舅舅几棍子连着压制了沈练，一提一压之间便把他逼下了擂台。那沈练喘着粗气，好不尴尬，望着台上那位的眼神倒有几分敬佩了……

舅舅抱拳拱手，说了这场打斗中第一句话：

“福建泉州武举----俞大猷。

承让！”

那沈练抱拳拱手回了个礼就想溜，我连忙给褚大贵使了个眼色，褚大贵故意跑出去跟沈练寒暄，把他是北镇抚司十三太保“沈练”的事儿喧哗得人尽皆知！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正当我对舅舅刮目相看的时候，忽然有人在身边问了我一句：

“出来猎活食儿啊？”

贺平安看着我，眼眸深邃。

我很想问明白他们一个二个什么意思？！

又怕问了丢架子……

权衡之下只微微一笑，拿起折扇点了点他：

“不该问的别问！”

话说这沈练擂台败北的消息炸了锅……

擂台摆三日，都不用哼哈二将去请人了，他俩从“请人”换成了“拦人”，拦住那些跃跃欲试的无名小卒地痞流氓。人手不够，还把自己相熟的衙门弟兄叫来帮忙。

第二天来的北镇抚司的“姜堰”，十三太保排第四，代号“姜四”。他耍的是剑，上来便自报家门：

“峨眉剑法，师承蜀中静安师太，承让！”

“荆楚长剑，师承同安正气堂，良钦李公，承让！”

那姜堰年纪轻轻便世袭了百户，坊间盛传他是十三太保中最年轻俊俏的，今日一见，他衣袂飘飘，风度翩翩，倒是有几分超凡脱世的仙侠风骨。

他问了俞大猷一句：

“我也听人说过你这棍子打的是剑法，何不拿把剑来，好好比一比？”

舅舅笑嘻嘻打量他许久，狡黠一笑：

“剑气太盛，怕伤了后生仔，点到即止才好！”

这句话太嚣张，成功把姜堰惹毛了，两人你来我往一阵乱斗。那姜堰剑法灵动飘逸，看上去还隽秀风雅，惹得一众观战的大姑娘小媳妇坐立难安，花枝乱颤……

舅舅只防御不进攻，眉眼中还全是惊艳之色，仿佛就想看看全套峨眉剑法？

我正替他捏把汗呢，旁边又飘来了一句：

“姜四太嫩了，剑法漂亮，实战经验不足，老鸟在溜他玩呢！”

我转头一看，陆大人一身便服带着北镇抚司几个乔装的锦衣卫在不远处吃烧鸭。

果然，那姜堰一剑刺断了舅舅的军棍，舅舅不慌不忙拿断作两节的军棍双手舞起了棒花，一个转身又是他的老招式一提一压便将姜堰的剑打出了擂台。

我也没想到，他那两招还能双手一起使，双手反着来？？

我正要使眼色让褚大贵去喧哗，舅舅倒先喧哗起来：

“你剑飞了，我棍子断了，勉强算个平手！”

角落里的陆大人，他倒是一脸的赞许，一边擦着手上的油一边跟身边人说：

“见好就收，不争名斗气，人物！”

也不知道是不是陆大人故意的，摆擂台的第三天，一个八九岁的小屁孩拿着鸡毛掸子闯上了擂台……

负责堵人的辛小武和褚大贵着急忙活地跑来跟我说：

“拦不住，这孩子可凶，拿着鸡毛掸子戳死爹了！又不能来硬的……”

“谁？哪位王爷家的皇孙？姑奶奶打一顿再给他送回去……”

褚大贵连忙拉住我，“比那个厉害，这位督公都得罪不起！”

陆炳的儿子----陆绎！

那小子鸡毛掸子指着我舅舅，霸气地质问：

“你就是打败我沈叔和姜大哥的那个俞大猷？”

舅舅满脸促狭，半蹲着身子安抚他：“没有的事儿，都是平手啊小衙内！”

那小子撇着嘴，一脸的不服，“本公子陆绎，师承十三太保，集各家所长创三山五岳七十二变雷音霹雳赶神鞭，特来讨教！”

人群爆发出哄笑，果然不能给小孩子看太多莫名其妙的话本子……

“哎呦呦呦呦……听名字我就输了呀！今日请诸公做个见证，荆楚长剑输与这个……这个……三山五岳七十二变……这个……”

“是三山五岳七十二变雷霆霹雳赶神鞭！”

“对！三山五岳七十二变什么霹雳什么鞭！”

没多久，一位管家模样的老者带着婆子家丁冲了过来，把那“赶神鞭”活生生扛走，还很不好意思地递了一张拜帖给舅舅。

守擂三日，云开月明，陆大人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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