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声通报,赵贤怒气冲冲地从外面进来,一掌拍在了身旁的桌上,整个桌子都摇晃起来,让珮瑄和良慧噤若寒蝉。
赵贤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庄良慧——他的妻子,一甩衣袖坐了下来,怒道:“你做了什么好事,你自己心里知道吗?”
珮瑄心下大惊,此事自己才刚刚发现,为何风声就传到了先前不在府中的赵贤那里?转而冷静下来,她想了想事情的来龙去脉,又看了看周围的人,众人皆在,唯独身边的绫罗此时已经不知去向,大体又明白了几分。
良慧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凄然道:“妾身知道自己罪该万死,王爷要杀要剐,只处置我一个便是,不要累及我的家人。还有穗儿,她只是听了我的话,为我办事,不要迁怒于她。”
珮瑄从赵贤的眼里看到了猛然升起的熊熊烈火,燃烧的烈火灼在庄良慧的身上,也烧得珮瑄心神不宁。
赵贤瞪着良慧,厉声言道:“好,好一个光明磊落的赵王妃,好一个体恤下人的好主子,本王就成全你一片丹心。”
她从赵贤的眼神中辨认出了熟悉的杀意,立刻上前跪下道:“慧姐姐虽然有罪,可罪不至死,还请王爷开恩呐!”
赵贤看了看珮瑄焦急的模样,冷笑道:“你别忘了,当初这个贱人派出的刺客可是要去杀你的。”
珮瑄摇头:“前尘往事,不堪回首。纵使慧姐姐有错,我也要占三分过失,要杀便连我一并杀了!”
身后的良慧早已泣不成声,她扑过来紧紧抱着珮瑄,她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最后只有含混的呜咽。
赵贤道:“珮瑄,你有什么过错?是这个贱人想杀了你,她不仅要杀你,还想借此机会除去琼妃,可见其心肠之歹毒,手段之狠辣,万万不值得你如此袒护。”
“够了!”庄良慧猛然站起来,眼里带着恨意,倾吐道:“赵贤,赵王殿下,把我逼上这条绝路的人,不是别人,就是你!你扪心自问,你做的事情,是一个丈夫会对一个妻子做的事吗?你冷落我,不打紧,这偌大的王府,不知道曾经有过多少上阳白发人。可你利用我,折磨我,我害怕,我怕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这无人问津的清心苑!你知道吗,清心苑的墙是冰冷的,窗子也是冰冷的,桌子凳子都是冰冷的,我活着,就像一个冰冷的死人,赵王妃,赵王府,于我而言,就是噩梦一场!”
赵贤一摆手,叹道:“也罢,既然庄氏这么不愿意待在我赵王府,本王也乐得卖你个人情,休书一炷香后让刘原拿来。”
赵贤语罢,拂袖而去。
“不,王爷,您杀了我吧,您不能休了我!”庄良慧疯了般大吼起来。
这声嘶力竭的吼声湮灭在赵贤匆匆而又无情的背影里。
珮瑄扶起已经呆若木鸡的良慧,安慰起她来:“慧姐姐,你千万要想开点,能保住性命就好,离开赵王府,你就可以从头开始,过新的生活了。”
良慧不说话,还是呆呆地望着远方,良久,长叹着嚎啕大哭:“离开,我又可以去哪里呢?”
珮瑄道:“你还有从兄,还有家人,你可以回去你的家乡,过一种与现在不同的生活。”
“飞鸟尽良弓藏,兔死狗烹的道理我还是懂的。他们靠着我的身份为所欲为,如今我落了难了,哪里还有脸面去见他们?”良慧无奈地摇头。
“慧姐姐——”珮瑄颤抖着最后一次唤出这个名字。
“珮瑄,以后多多保重,慧姐姐对不起你,你的恩情,怕是来世再能报答了。”
珮瑄从她的话里听出了言外之意,急忙抱住她,可为时已晚,良慧冲了出去,一头撞在结了青苔的冰冷而坚硬的石墙上。
鲜红的血迹从墙的一角迅速蔓延开去,仿佛水中漾开的一点红墨,吞噬着脆弱的呼吸和孱弱的身体,在死亡的尽头绘出一朵最娇美的彼岸花。
满墙喷薄的红色让珮瑄想起手上戴的红玛瑙,她的视线一点一点模糊起来,渐渐看不清墙上的血,看不清倒在地上的良慧,甚至看不清手上的红玛瑙。
她的嗓子是腥甜的,仿佛饮血。
“绫罗,绫罗……”珮瑄只能听到自己微弱的呼喊和穗儿撕心裂肺的哭闹。
这一切,多么不真实,却又多么真实。
珮瑄回去以后大病了一场,病中迷迷糊糊看到赵贤时而摇头,时而愤怒的影子。她还听说了惜雅阁的琼妃已经解了禁足,也时常出来走动。
她还是不想醒过来,她明明只要一睁眼,就可以坐起来,像往常一样梳洗打扮,做着作为尹妃应该做的事情。
可她宁愿就这样,一直睡下去,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
梦里,她总是看到慧姐姐的影子,一个怯怯的脸红彤彤的影子,带着几分讨好地看着她。她猛地上去抱住她,可是最后却是一个扑空,跌倒在地。
“慧姐姐——”她喊。
珮瑄从来都不恨她,纵使她曾经雇了杀手要取她性命。她也是从这时知道,自己是何其幸运。
有些女人,生来就背负了不该属于她们的重担。奇怪的是,人们总是说红颜祸水,把那些亡国灭种的事情都推到女人头上,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刻,又偏偏要倚靠女人去攫取荣华富贵。像采玥这般好运的,大抵是做个闲散王妃,山水田园,了此残生;像慧姐姐这般不幸的,只能在别人的倾轧间苟延残喘,无可奈何,最终自我解脱。
尹珮瑄,因是镇国大将军尹治的嫡长女,方能逃过一劫,可此后路远迢迢,她亦不知何处才是自己的归宿,天网恢恢,在劫难逃。
“娘娘,您醒了?”珮瑄隐约听到了绫罗的声音。
她抬起沉重的眼皮,一眼瞥见了绫罗高亢兴奋的模样。
“太好了,娘娘您终于醒了!”绫罗拍掌。
“怎么,还不赶紧去告诉王爷?”珮瑄的笑里带着几分讥讽。
“绫罗不明白娘娘的意思。”绫罗局促不安。
“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我问你,那日慧姐姐的事情,究竟是谁告诉王爷知道的?”珮瑄索性将事情挑明了。
“娘娘,绫罗也是为了娘娘好。娘娘待王妃那么好,她居然连娘娘都想杀,真是忘恩负义。”绫罗想了想,又低声嘀咕道:“只是,我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刚烈,一头撞死了。”
珮瑄摇手:“罢了,此事我也不再追究,你好自为之。”
绫罗还想劝说什么,外头的小丫头通传道:“赵王殿下到——”
绫罗只好开了门,将门外的赵贤迎了进来。
“可是醒了?”赵贤迫不及待道。
“回王爷的话,娘娘刚醒。”绫罗行礼道。
“这里没你们的事了,你们先出去吧。”赵贤将绫罗和身边的人都支了出去。
珮瑄看到赵贤一步步向她走来,温柔地坐在床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
她清了清嗓子,有气无力道:“慧姐姐安葬了?”
赵贤重重点头:“风光大葬。就说是急病暴毙,给了她家里一笔钱,呵,她那些家人推说路途遥远,家事繁忙,对她的丧事不闻不问,拿钱倒是爽快。”
珮瑄心中一痛,喃喃道:“慧姐姐,唉……”
赵贤扶着她的肩膀,严肃道:“你病还没好,不宜思虑过多。这些事情就不要再放在心上了,只管好好休息便是。”
珮瑄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不行,我躺了这么多天,都快散架了。”珮瑄说着就要起身。
“你呀,就是闲不住。”赵贤嘴上嗔怪,手上已经扶着珮瑄的背,让她轻松地起来。
“对了,贤,你不是进宫侍疾,怎么还在这儿?”珮瑄只以为是因为自己的事情耽误了赵贤进宫,不禁歉疚起来。
赵贤听到这话,立马变了脸色,倏地站起身来,愤愤道:“本王堂堂一个王爷,居然要看那些小人的脸色!”
珮瑄知道他进宫定是碰了壁,急切询问道:“怎么,皇上不肯见你?”
赵贤嗤笑道:“父皇不肯见我还好说,恐怕是母后和秦王殿下不肯让我见父皇。”
“皇后和秦王?”珮瑄暗自觉得大事不好,试探说:“你的意思是,皇上如今已经被皇后和秦王控制了?”
赵贤恨恨道:“我当日听闻父皇病笃,快马加鞭赶进宫里,可到了宫门口,却被几个小太监拦了下来。他们言之凿凿说是父皇的命令,不见任何人,问起来,又说是皇后和秦王在内照顾。你说,天底下哪有做父亲的不愿意见儿子的?偏又是母后和秦王陪着,此事必有蹊跷。”
珮瑄脸色一下沉了下来,如今的局势,看来似乎比她想象的更不容乐观。
“看来,我们是要早做打算了。”珮瑄发愁道。
“倒是不急,一时半会儿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只是你说得不错,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们是该想想如何自保了。”赵贤无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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