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明,隐有蛙声,慕容府的马车经过护城河的板桥,一路往大内缓缓而去。
慕容瑾萱闻着清幽的莲香气,在马车里神游。顺带再修饰一下她今晚将要说出口的,那一派大义凛然之辞。
直到马车咯噔停住,外面禁军的质问声响起,她才回过神来。
“劳烦你家贵人递上名帖,查验。”
长随掀帘子往里说道:“少爷,禁中守卫大人要查人。”
禁军看里面磨蹭,便握着黄缨子的长枪往前走近两步,彼时车里还在摸索着什么,于是他狐疑地越过长随,撩了车帘要查看。
帘子一撩开,里面一个年轻的小相公模样“男子”,浅翠里衬白绉纱褙子,正低头翻着什么。衣摆就那样从坐席上流淌下来,在跳突的灯火中,如同画中人。
这禁军兵士一愣,一时没说出话来。只见这“小相公”找到后回过头,赧然笑道:“军爷莫慌,出门时有些匆忙。”开口温谦,没一点官腔。
再往上打量,对上那双星眸,只觉摄人心魄。
兵士怔了半晌,才去看路引。
这人竟是个翰林?果真是说书人讲的“风流才子”啊。
“贵人请入。”
慕容瑾萱下了车,这回几个禁军都把她瞧清楚了,纷纷低声议论。慕容瑾萱有些心虚,毕竟亥时这么晚了,她入内廷又没穿官服,着实可疑。
她之所以不穿官服,也是别有用意。可疑就算了,只听那几个禁军私语道:
“六俊的事知道吗?”继而他们几个的视线,都投到了慕容瑾萱的身上。
“皇爷可不能重蹈覆辙啊!”
那声音极小,但慕容瑾萱还是听见了。
长随也极尴尬,立马不悦道:“我家“少爷”奉皇谕入宫议事,你们怎可将她比作侍寝宠宦?”
几个人一听,这俊“相公”真是进去找皇爷的,表情更精彩了:“不敢,不敢。”
嘴上说着不敢,眼神即刻变得下流起来,同时互相挤眉弄眼。慕容瑾萱气得两眼发黑,她今日必要让钟离珏憋屈一次,才能解恨。
往前走了不太久,两个小宦官过来迎上她,细声软语的说了两句话,接着带着她进内廷。
万岁爷还没有妃嫔?
慕容瑾萱回忆了一下,前几日确实有人上奏疏来着。
没妃嫔就算了,三个月前还和新科进士玩些龙阳花样……这事情若是败露(其实万岁爷只和慕容瑾萱“玩”了许久),老爹的吏部尚书真做不下去了,那些言官岂不是要把他咬死?
慕容瑾萱暗中扶了下额头,怎么偏偏是自己。现在,自己的一条小命可是在万岁爷手里捏着。
乾元宫正门朱漆金铆,往里边敞开着。暗夜里灯火通明,慕容瑾萱一霎间恍如置身仙境,她脚下都飘忽了起来。一阵安息香从里面传出,这香也罕见,坊间少有人用。
李德芳在那里喂鸟,看着她来了,先是上下打量了几眼,接着又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慕容瑾萱:“……李公安好。”
李德芳笑道:“皇爷在前边殿里头,吩咐让您自个儿进去。”
慕容瑾萱稍颔首,缓步往里。愈往前走,愈生出一些哀戚感觉——再也没有那晚的子贤了,有的只是皇太子钟离珏,文帝钟离珏。
难怪她三个月中,问遍了同僚好友,甚至还问过自己爹,都没这么一个“杨子贤”(男主的化名)。
又往前走了数十步远,玉阶宽阔,新漆上红的楠木隔扇门赫然眼前,都大敞着,如主人的心情一般,在迎她入内。
慕容瑾萱走入。
一殿熠熠灯火,入眼皆是明黄。无处不在提醒她这是天子寝居。头顶十数宫灯炽明,慕容瑾萱的神色却黯淡下来。
正要叩首,却没见到万岁爷人在何处。疑惑间,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里殿传来:
“瑾萱。”
慕容瑾萱方抬头,就见到里殿信步出来一人。烟色袍子,周身没有半个配饰,只玉冠拢发,眉眼很是不羁。
开口不似一些人的巴结拉拢,又不似一些人鄙夷道“代我向元尚书问好”,讽刺她有个尚书爹。彼时他只是端着酒盏过来,轻描淡写一句“甲榜第八,慕容瑾萱?幸会。”
慕容瑾萱忽而回神,看向一殿灯火中那人。他年龄并不大,却周身带一种刻意敛藏的不羁豪情,出口却是徐徐道来,温谦无比。
慕容瑾萱看着他亦穿着那天的衣着,一时恍惚。仿佛面前的人,还是皎月下的杨子贤。
他显然是要借着这身装束,提醒慕容瑾萱,好叫她速速找回某些“遗失”的记忆。
半晌,慕容瑾萱垂首,眸中生气全数褪去,行叩礼:
“微臣慕容昱,参见陛下。微臣名叫慕容昱,不叫什么慕容瑾萱,望陛下下次不要叫错了。”
世间再无杨子贤,只有万岁爷钟离珏。从此彼君我臣。万岁爷换件衣裳,又当何如。慕容瑾萱头朝地面,在钟离珏目光不可及处,落拓笑了。
孽缘。
钟离珏看着她疏冷行礼,眸光亦沉了下去。
果然他身份一出,所有人都将离他远去。只走神片刻,钟离珏即露出一个冰冷的笑来,沉声道:
“爱卿平身。”
漫漫长夜,此间尚早。慕容瑾萱,朕要你陪朕慢慢蹉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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