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瑾萱是见过先帝的,在太和大殿上。武帝双目浑浊,极萎靡不振。那身帝王常服套在他身上,也觉不出什么特别,只似一个地方士绅,颇有一种豪奢颓败之气。
而同样的衣裳,在钟离珏身上便迥然不同。
虽帝王常服不及朝服、冕服制式繁杂,无甚煊赫之感,却因这人身材颀长,气度不凡,那衣裳便别样的耀目。叫人看上一眼,便舍不得挪开。
慕容瑾萱堪堪收回眼神,尽可能稳住自己的语调,谦恭道:“微臣曾在东宫,与陛下有一面之缘。陛下尚且记得微臣,实乃微臣之幸。”
她边回避钟离珏的目光,边道:“只不过臣犹记得,那时似乎艳阳当空,乃是白日……,微臣也不曾听过慕容瑾萱这个名字,想必陛下是认错人了。”
“认错人?慕容爱卿这是记忆有损?”
钟离珏身量高挑,声又清逸。此时在她旁边发问。慕容瑾萱一时有些恍惚,一下想起了那晚的种种。
……那晚果然是钟离珏。慕容瑾萱头回觉得,自己离死亡就一步之遥了。
慕容瑾萱正了正身子,端得一派磊落与无辜:“微臣记忆尚可。不过微臣……那日确实是在白日里,见了一眼陛下圣颜。”
钟离珏此刻静立在旁,一言不出。慕容瑾萱却已感到了无边的威压。
毕竟,哪怕是少年天子,也可以一句话就摘了她脑袋。更何况,她是女儿身的事情已经败露了,这可是欺君的大罪啊!
少年天子淡笑了一声。
慕容瑾萱未抬头,却也能知道,那笑靥必然是一副清风朗月的模样,俊逸中带着疏离,却独独越席来与自己敬酒。
但那天就算打死她,她也猜不到,敬酒的人是当朝皇太子钟离珏。自己是怎么就昏了头?喝酒喝醉了不说,竟然还轻薄了皇太子!慕容瑾萱也晓得,现在后悔根本没用,只能想想接下来的对策。
此间钟离珏也在打量她。
钟离珏走近,视线移到这人身上去。果然还是那隽美脸孔,当时在月下侃侃而谈,无惧无畏,三言两语间,便晓天知地,很是博学。虽穿得清浅朴素,人却很有灵慧之气。重点是三个月来这女人的容颜一直在脑海浮现,挥之不去,甚是想念。
只是她竟然把朕忘了?!
钟离珏眸子一动——朕有的是办法,让你把那晚的事想起来。
慕容瑾萱尚在神游,忽地旁边掠过一阵微风,钟离珏擦着他衣角,重新走至龙案边。他一撩袍坐下,朗声道:“修史中‘六俊’一事,尚有些未定之处,要与慕容爱卿商议。今夜亥时,慕容爱卿入朕乾元宫再议。”
亥时?这么晚?
不过慕容瑾萱还是心中一松。正准备行礼退下,只听钟离珏道:“也许议事之际,爱卿便能寻回一些记忆。”
慕容瑾萱心中一紧,她稍抬眼,只见钟离珏似笑非笑看着自己。
该不会……
钟离珏果然不让她失望:“若想不起,朕亦可与你彻夜长谈。”
慕容瑾萱呆住了——这是要我侍君?
白日里修史,先帝才因为“六俊”上了西天,晚上我就成了“六俊”之流?虽然我实质上是个女儿身,但我名义上可是个青年才俊!女儿身的把柄落在了钟离珏手里,他现在并没有治我的罪,想必日后定会捉弄于我,想想都心累。
这官不做也罢。
慕容瑾萱抬手扶上乌纱展角帽。
却只是正了正冠,朝钟离珏微笑道:“微臣遵旨。”继而脚步沉重地出了御书房。
钟离珏看着她的背影,露出个势在必得的笑。
朕不急。
劝谏先帝勤政的言官,一头撞在太和殿,虽然没死,当时也是一段佳话。
慕容瑾萱不干这种事,不是因为她贪生怕死,而是她脑袋好使——明明有一万种办法可以上书劝谏,这种办法无疑最蠢。搞得万岁爷下不来台,恼羞成怒。明里暗里也要把这言官恨死。
总之这方法除了留名青史,半点用也没有。
慕容瑾萱苦笑了一下,现在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钟离珏也不算出格,而自己又理亏,她上书又能怎么写?
难不成写:“陛下,请放过微臣”?
钟离珏是万岁爷这事实,如同一盆冰水,倾头一泼,把慕容瑾萱心里所有躁动都泼的熄了。
一路心神不宁中,慕容瑾萱脑中却灵光忽闪——她生出一计。
这计在心中酝酿得越久,她越有些期待了。钟离珏尚且年轻,刚登基,必然还不知道言官的可怕之处。言官可以有一万种说辞,把自己标榜得极好。以至于皇帝但凡要留个好名声,就不能治他们的罪。
虽然钟离珏没经历过,但慕容瑾萱就不同了。爹久在官场,她自小跟着耳濡目染。大道小道,道道为了治同僚、治万岁爷。
这是钟离珏自找的。
她今晚要好好治一治钟离珏这年轻皇帝,要他生生说不出话来,又不好砍脑袋。
朱红宫墙渐远,慕容瑾萱露出个狡猾的笑容来。
而宫墙里头,钟离珏也有不少盘算。
来硬的,吃相不好看,并不是他钟离珏的做派。而慕容瑾萱的头脑他见识过,自是不会心甘情愿承认。他望着杯盏中沉浮的茶叶,也生出了一计。
她竟然敢装作不识?今晚要好好治一治这只小狐狸,必让她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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