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何时杖尔看南雪,我与梅花两白头
吾在南国二十八年的冬夜里细数相思,愁云飞鬓,罗裳委地。吾每念汝一次,天空便坠落雪花一片,待卯时晨起,窗外已白雪皑皑。
记得那年烽火盛京,汝驱白马疾驰而来,墨染青丝,血染素衣,许我红妆十里,凤冠霞帔。
那一年的雪,便也是这样大,这样冷。
1.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烟笼月夜,莺歌婉转,春满楼里推杯换盏,人声鼎沸。偶听得轩窗楼台边传来阵阵欢声笑语,三尺素桌,一柄折扇,一方惊堂木,说书先生正站在台上讲说南国开国大业,讲到气宇轩昂、智勇双全的开国功臣,南国帝王的二皇子,赵明宏。
彼时正是南国三年的春天,新雪消融,梨花院落,细雨沾衣,距离南国建国之日已经过去了三年之久。
只是昔时繁荣奢靡的南国,还不叫南国,却是唤作曼罗。
这里曾是鲜卑人的天下,佛寺里的弥陀与日月神并驾齐驱,坊间牛羊嘶鸣,人来人往间马蹄声声。拓跋一脉大权独揽,统治曼罗的三十余年间,严刑酷吏,残害异族,打压忠良,政治腐败,荒淫无度。
曼罗三十一年夏,曼罗的可汗拓跋严琮为其颇为宠爱的小公主拓跋胧溪举办生辰宴,却不想在踏青赏玩的沿途,路过采月湖时,一个名叫甄儿的汉人侍俾竟失手将刚满七岁的胧溪公主推入湖中,公主溺水受惊,高烧不退,拓跋可汗震怒,大肆屠杀京中汉人一族,影卫铁蹄所到之处,尸横遍野,护城河的水腥臭泛红,缠绕着浮藻,散发出阵阵恶臭,今人作呕。
公主抱病,卧床昏迷七日,醒来后竟性情大变,记忆消失殆尽。自此汉人一脉,靡靡消沉,终是于曼罗销声匿迹。
七年后,汉军集结兵马卷土重来,十万汉军兵临城下,拓跋严琮尽失人心,猜忌无度,朝野上下竟无一人可用。汉将骁勇,鲜卑族人誓死卫国,可奈何兵符被盗,援军迟迟不至,终于挡无可挡,引火自焚,曼罗国破。首领赵崇携幼子赵明宏杀入宫中,削取拓跋严琮的项上人
头,悬于城门之上,长子赵明皓带两千轻骑击溃援军,断其后路,曼罗国灭。赵崇不日登基,轻徭薄赋,休养生息,大赦天下。
后闻曼罗国破当日,胧溪公主忠烈殉国,信誓旦旦,自烽火台一跃而下,香消玉殒,年仅十四岁。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肃肃宫宇,那二皇子身披铁甲战袍,手持流吟剑宇,利刃出鞘,刹那之间,拓跋严琮血溅金龙椅,一代暴君长逝,只听得城外战马嘶鸣,两千轻骑全军覆没,独太子赵明皓白衣染血,得胜归来,曼罗国陨落,南国崛起……”
“好!”
“说得好!”
台下一片喝彩声,盖过了楼台上传来的袅袅清乐。
有身姿曼妙的舞娘缓缓登台,以纱覆面,赤足生莲,移步生香,俯仰之间,眸海温涟,柔情似水。
云袖轻摆招蝶舞,纤腰慢拧飘丝绦,她便是名动京城的春满楼第一舞娘,花魁赵莞君。
2.与君初识面,犹逢故人归
那年春光正好,莺啼海棠,紫燕南归。
这日,苏府张灯结彩,添红挂绣,罗曼帝国的吏部尚书苏洹为其七岁的千金苏锦夕庆生,举办生辰宴,文武百官收到请柬,皆来朝贺。
席间日影下照,杯酒微醺,小小的苏锦夕正依偎在苏夫人怀里撒欢,百般娇纵取闹,温言软语间,她手里抱着的小老虎布偶掉落在了桌下,她蹲下身去捡拾,只于弯腰的刹那间,有几滴温热落在她颈间,紧接着,她的眼前殷红一片,四下群起而惊慌错乱,杯羹扑地,惨叫连连,入耳皆悸。
苏锦夕抬头望向苏夫人,她满目惊恐,被人一刀封喉。
黑红吓人的血液自她脖颈间喷涌而出,她喃喃地蠕动着嘴唇,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来:“逃……”
“娘亲……娘亲……你醒醒……”
她细若游丝地呜咽苍白而无助。
烈日之下,布偶上沾染的血迹渐渐凝固,耀眼刺目,蒸发出灰败的死亡的气息。
她颤栗着拽紧苏夫人拖在地上的裙摆,哽咽着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出声,近乎绝望地蜷缩在桌下,那冷铁卷刃裹着鲜血步步逼近,她浑身发冷,天旋地转间,陷入了无边的暗夜里。
次日,拓跋严琮张登皇榜宣告天下,现已查明,当朝吏部尚书苏洹结党营私,意图谋反,证据确凿,株连九族,已于昨日抄家问斩。一把大火将苏府毁于一旦,苏府上下凡一百八十四口,无一生还。
苏洹的一名弟子跪在皇宫正门,为其鸣冤,愤愤不平而道,十余年间,师父苏洹承恩在朝,为民请命,兢兢业业,赏罚分明,只因屡次上书谴责拓跋严琮残害异族,打压忠良,此番才遭此横祸,不得善终。
当晚风月凄凄,树影移墙,拓跋严琮竟派遣一名亲信,将其就地诛杀,以儆效尤。
京城之中人心惶惶,朝堂之上人人自危,曼罗的大雨,一下就是好几个月,待到江水澄明,却涤不净这生生的罪孽。
苏锦夕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极寒的冰窖里,天寒地冻,四周漆黑依旧,寂寥空洞,滴水回声。
她戚戚地望进这片无边的黑夜,五脏六腑间传来阵阵绞痛,夹着血腥味涌入四肢百骸。
她哀哀啜泣,环抱着膝盖坐在地上,似受伤的小鹿,发出幽咽的低鸣。
蓦然间,她的眼眸照进温柔烛光,有人提灯而来,白衣束发,眉间带笑,举止轻柔。
苏锦夕从不曾想到,她于垂髫之年得遇良人,此后如履薄冰的艰难时光里,这盏灯成了她岁月冗长里唯一的温柔眷恋。
“小哥哥。”她轻声唤到。
“这里是地狱吗,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她带泪的稚嫩面孔被烛光映得楚楚可怜,闻言,他轻声失笑,解下白衣轻裘为她披上。
说出了令苏锦夕铭记一生的一句话。
“锦夕,你于昨夜辞别人间,是以今日,你于天堂重生。”
少年名曰赵明皓,汉将赵崇之长子,那一年,他十五岁,束发之年,君子有礼。
3.几孤风月,屡变星霜
曼罗三十一年盛夏,胧溪公主高烧不治,于溺水第七日子夜夭亡,易容后的苏锦夕自密道被连夜送入宫中,自此,苏锦夕化身拓跋胧月,背负血海深仇,在曼罗帝国的深宫里,一待就
是整整七年。
罗曼三十八年深秋,月影移墙,疏影寒窗,帘帷瑟瑟秋声。
端坐梳妆台前,苏锦夕轻扫娥眉,窥镜自视。镜中女子肌肤胜雪,眉清目秀,容貌昳丽,举手投足端庄得体,不失大家闺秀的气质。
“七年了……”
拓跋胧溪这张虚假的面皮,苏锦夕戴了七年。
七年前,汉将赵洹之次子赵明宏于刀光剑影的苏府救下了奄奄一息的她,教会她易容之术,以胧溪公主的身份送入宫中。
七年来,她搜集证据,笼络军心,步步为营,与赵明宏里应外合,势必要亡拓跋皇族,报灭门之仇。
城破当日,苏锦夕一袭盛装,高举公主玉印,在城门高楼缓缓而立,张扬狂傲的秋风席卷而来,将她的长发高高扬起。众人见她眉目清冷,波澜不惊,好像一切都尽在预料之中。
“本宫是曼罗的公主,鲜卑神明的象征,天佑我曼罗,势必要与曼罗共存亡!”她这样说道。
后来,人们每每谈起曼罗国破那日,总忍不住哀痛怜惜,十四岁的曼罗小公主,深明大义,以身殉国,何等忠烈!
拓跋胧月,以尔之命,换吾之身,七年岁月清浅,吾以你之名,行忠烈之举。固然要亡的,这千古流芳的美誉,就当是弥补吾内心仅存的一点歉意吧。
自烽火台上一跃而下之时,她却忽而想起,进宫那日,赵明宏将手搭上她瘦弱的肩膀,问她:“锦夕,大仇得报那一日,也将是你粉身碎骨之时,你怕不怕?”
怕吗,如何不怕呢?
我怕,怕那吃人不吐骨头的饿狼之穴,怕见那面目可憎的暗夜修罗,怕一入宫门深似海的噩运,更怕漂泊无定由的凄凉。可是万古失眠的那一夜,有人提灯而来,予我天堂里的重生。
纵青山,不及他眉长;自水清,不似他目秀。我坠入他的温柔里,从此山高水远,我的夜里凌冬散尽,星河长明。
只是,那如梦一般的初遇,何其短暂。苟活七年,她再未遇见过那样美好而谦和的男子。
她抚上自己那张陌生的新面孔,坚定地摇了摇头。
“公子自有凌云志,吾报血仇终有时,恩仇齐济,是以快哉,吾九死不悔!”
那夜,她冒死盗出兵符,交予赵明宏,他笑声朗朗,她望着眼前与那人相似的俊朗眉眼,欣喜不已。
香消玉殒的那一刻,她满心欢喜地期待着有人白衣快马,疾驰而来,对她说:“锦夕,你于昨夜辞别人间,是以今日,你于天堂重生。”
她不知,赵明宏忌惮其兄长子身份,暗里勾结副将,调走他的三万军士,将仅有两千轻骑的赵明皓困在曼罗两万援军的铁蹄之下。
城外战马嘶鸣,她恍惚以为,斯人来归。
4.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
若待上林花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
阳春三月,江城飞絮,烟波含翠。赵莞君斜倚着春满楼的玉华瑶琴,十指轻柔,缓缓摘下面纱。
届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细窥其容,却是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一番清丽婉转之态。
“莞君。”
如春风和煦般轻柔的声音自屏风后传来,缓缓入耳,赵莞君轻启皓齿,浅笑嫣然。
那日,潼关残阳,江山易主,天地失色,她的白衣少年,素衣染血,踏马归来。宛如九朝宫阙降临凡尘的神明,在无数个悄无声息的暗夜里,提灯而来,照亮她一纸澄澈的梨花雨凉。
他于城门之下的尸横遍野中救她于重生,为掩人耳目,花重金将她妥帖安置在春满楼,知她善歌舞,遂为她请了京城最好的乐师和舞姬授她技艺,晓她通诗书,便为她搜罗天下词章,亲自授习。
他替她轻轻拭去脸上的血污,问到,“姑娘表字何如?”
阔别七年,他见她如金秋之月,秋月皎洁,清凉入微;她看他如三春繁星,繁星点点,唯他耀眼。
他知她,她亦知他知她,只是,他不言,她亦不语。
“无字。”
她眉目清冷,素来便不喜笑,只是唯独见他时,眸中流光莹莹,颦颦笑靥灿若桃花。
“眉眼含笑三分春,笑与不笑都醉人。姑娘莞尔一笑的样子,甚美。此后,我便唤你莞君,随我姓氏,可好?”
她笑得如沐春风,惊喜万分。
以尔之名,冠我之姓。原来这世间最美的风景,都比不过此刻他诗中的深情。
“婉君,下月初七便是你的十五岁生辰,你可有所求之物?”
若所求皆我愿,相思画屏,唯有一人可盼。
“盼吾素衣为裳,白玉为簪,携尔看尽南国烟火。”
赵明皓,你可知我北上看到的冰川是你,南下追寻的极光是你,西去流浪的经幡是你,东去皈依的佛经也是你。世不遇你,生无可喜。
说到底,我贪恋的人间烟火,全部都是你。
他伸手将她的鬓发理在耳后,她两颊倏地羞红了。
“是吗,我的莞君啊,终于要及笄了呢。”
赵莞君生辰那日,他为她搭建起俯瞰京城的清泉高台,她身系绫罗红绸,素衣玉簪,映着夜月的清晖,一身是月的自春满楼勾栏缓缓而下至高台之上。
她玉足轻旋,在水面留下点点画痕;水袖轻佛,沾染墨汁勾勒眼里的牡丹;裙袂蹁跹,朵朵莲花在她脚底绽放。柳腰轻摇,媚眼如丝,勾人魂魄。
舞曲至终之时,四方烟火于她身后绽放,朵朵碎玉,化作斑斓,装点了彼时的静好岁月。长桥之上,有白衣公子持扇浅笑,眉目俊朗,鬓若刀裁,温文尔雅,若皓月皎皎,似银河璀璨。
她便于他灿若星辰的眸中,得以窥见天光。
那夜,赵莞君高台水面之上的惊鸿一舞,名动京师,自此,世间再无罪臣之女苏锦夕,京城多了一名舞娘赵莞君。
那年,公子弱冠,恭敬谦和,温润如玉。
暗夜深处,赵明宏酩酊大醉,驾船而归,驶至湖心,狂笑不止,弃橹而行。
5.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南国四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江南的桃花开得盈盈含笑,芳菲无限。然帝王赵崇感染恶疾,重病在卧,于四月十二日颁布圣旨,昭告天下:
“自古帝王继天立极,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朕缵膺鸿绪、夙夜兢兢。仰惟祖宗谟烈昭垂,付托至重;承祧衍庆,端在元良。嫡子明皓,日表英奇,天资粹美,敦亲仁厚。兹于南国四年四月十二日,授明皓以册宝,立为储君,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
那夜,杏花微雨,沾衣欲湿。赵明皓竹杖荷笠,踏月而来,一曲长相思,悠扬婉转,动人心弦。
他赠她一支玉笛,珠翠流苏,镌刻小字,名为:长相思。
“莞君,我已向父君请旨,三日后,父君便会在太子册封大典上为我们赐婚。莞君,嫁与我,可好?”
她两靥生羞,浅笑不语,自断一缕青丝,两相缠绕,结发同心。
朝暮与年岁共往,吾心悦君,当许君长生之极,共赴鸿蒙,纵岁月维艰,吾甘之如饴。
“明皓哥哥,吾乃罪臣之后,凄寒孤苦,于社稷江山无益,亦不足以服悠悠众口,君可惧?”
他目光深邃,噙着一弯明月,惊艳了她的三秋时光。
“莞君,海有舟可渡,山有径可行,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即便荆棘为阻,也可一马平川。来日方长,我定会为令尊平反,追封功名。何惧乎?”
他俯下身来,在她眉间落下轻轻一吻,她听见他附在耳边的呢喃。
“我赵明皓此生只愿娶莞君一人为妻,执子之手,及尔偕老,死生契阔,九死不悔。”
那一刻,洛河三千星,不及他温柔明媚半分。
后来啊,赵莞君每每在午夜梦回之时眺望星河,总以为漫天星河黯淡无光,明月清晖刺目至极。
次日骄阳透过雕栏,醒时,泪湿枕巾。
就像那日午夜时分,繁华的盛京爆竹声声,赵明皓驱白马疾驰而来,墨染青丝,白衣翩翩,他执一面桃花扇,对她伸出手来,浅笑失声。
“莞君,待我将来继承大统,定许你红妆十里,凤冠霞帔,踏遍这万里山河。”
烽火忽然连天起,无端惊破鸳鸯梦。她的陌上公子,白衣染血,眉目哀戚。拨开迷雾中滴血的利刃,赵明宏阴冷煞寒的面容出现在赵莞君眼前。锋芒舔血,仍笑声朗朗。
她自梦中惊醒,吓出一身冷汗,偶听得门外熙熙攘攘,钟声迟迟,烛火通明,她以为是赵明
皓的花轿前来,慌忙下了床,丹蔻染香,对镜梳妆,琉璃素簪,嫁衣如火。
破晓时分,却有宫人来报,太子遇刺,已于昨夜子时,薨了。
国丧三万钟声传来,一下一下,敲在她心头,撞击出血腥的回响。
她一时痴笑呓语,目光呆滞,神志不清,忽而踉跄扑地,吐出一滩鲜血,双目红肿,昏死过去。
太子仁厚,百姓哀悼,白幡满城,万民恸哭。
不日,皇帝赵崇病逝,次子赵明宏登帝位,纳春满楼第一舞姬赵氏为后。举国同庆三日,绫罗满殿,凤冠霞帔,仪仗千里。
帝王情深,废三宫六院,数十年如一日,独宠赵氏一人。彼时南国烟雨,打落桃花,尽芳菲。
姑娘终于凤冠霞帔,红妆十里,从此南国帝后夫妇一体,琴瑟和鸣。
她心如刀割,疼痛如绞,可她的白衣少年,再也不能提灯来寻她了。
6.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南国二十八年冬,天降大雪,寒梅疏影,娇俏枝头。溢香含笑嫁衣裁,玉骨冰姿羞满腮。寂寞芳心何处寄,凌寒琼浆下瑶台。
南国风光,银装素裹,当真分外妖娆。
那一年,皇帝为皇后修建揽月阁,亲自为其谱曲编导歌舞,大加追封前朝枉死功臣,恢复她名门忠臣之女的身份,为她搜罗天下珍奇美物,做尽帝王千古痴情。
聪慧如赵莞君,又岂会不知,册封前夕,他一杯鸠酒,断送了护他十余年的骨肉兄长的性命。他知她不爱他,可他多希望她能不恨他。
赵明皓深得人心,先帝属意之,况长幼尊卑,自古帝王立嫡为储,佐以辅政,传位太子。他焉能不防?昔日,先帝举兵攻城,亲诺:取拓跋严琮首级者,册封太子,继位东宫。
他深知赵明皓向来骁勇善战,武艺卓绝,遂买通了汉军副将,调走他的主力大军,将他围困于进退两难的深山峡谷之中,可他终是低估了赵明皓,曼罗两万援军,却被他两千轻骑击得溃不成军,全军覆没。
那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煦,有白鹭浮绕云端,京中燃起爆竹,百姓夹道相迎。赵明皓鲜衣怒马,满身鲜血,执剑而归。
那一刻他便知,父君的承诺,再不复存在了。
他从来没有如此强烈地想要过权位,甚至不惜弑父杀兄。
可是,自那夜他泛舟湖心,窥见高台之上,赵莞君清丽绝世的惊鸿一舞,他的心脏骤然息止,忽而决堤的波澜百转千回间波涛汹涌,他所有的忍耐,直至那日竹林忽见她得知将要嫁给赵明皓时,眼眸灿若灼灼星辰,他爆发的怒火,使他嫉妒得发狂,一切都太迟了。
可纵使他付诸了百般深情,赵莞君已然失了心,他们再也不可能了。他抱着她,她身子僵硬,冷若冰霜,意识模糊,目光再不复清亮灵动。他既盼着她能够清醒过来,看看他为她所做的一切,又觉得如此与她相守一生,好像也不错。
你看,他做不到的,我通通都为你做到了。
情如风雪无常,却是一动即殇。可惜赵莞君再也不能给他任何的回应了,即便是恨,也不曾有过丝毫。
忽有一日,赵明宏褪去一身金龙刺绣,纶巾束发,着一袭素衣立于梅下,手持玉笛,唱出了一曲长相思。终日浑浑噩噩的赵莞君却踏出揽月阁,欣喜地向他走来。
她面容苍白,形销骨立,眉目清冷,却蓦然间笑靥如花,一如南国别苑的牡丹,亭亭风致。
“明皓哥哥,你终于来娶我了。”
她走得急,却失足跌落风雪中,她眉弯带笑,恬静安详,永远地沉睡在了那片冰天雪地里,再未起身。
次日,南国皇后薨,风光大葬于皇家陵墓,与天子陵墓遥遥相对,举国服丧,哀悼三年。
苏锦夕,我早该知道是你,得知你还活着,我好欢喜。
孤是皇帝,他能给你的,有哪一样,孤做不到?你瞧,即便你不在了,你还是孤的皇后。何故孤的深情,你视而不见?苏锦夕,孤如何能放过你?
送她入宫的那七年,他对她早已情根深种。他曾于上元灯节为她点燃万盏花灯,整整亮了七夜,偌大皇宫明如白昼,只为博她一笑。
可殊不知,她曾于一人眼中看见过盛世的烟火,而今这花灯满殿,却是苍凉至极。
世人皆赞帝王情深义重,在位亲政三十余年,励精图治,攘外安内,减免赋税,大兴商业。南国盛世,帝王之功不可没也。然赵皇后逝世后,他终此一生再未纳妃,唯时至暮年,垂垂老矣之时,他偶然于春满楼中识得一名苏姓舞姬,女子年芳十六,姿容姣好,舞姿出众,尤爱以纱覆面,一笑时两靥灿若桃花。
他将她纳入宫中,搭建高台,重现帝后当年倾城一舞之姿。
后皇帝驾崩,与先皇后遗物合葬于皇陵,令舞姬苏氏殉葬。因其无妃嫔子嗣,是故传位让贤。弥留之际,给近身侍奉的传旨公公留下一道遗诏:
秘密重启皇陵,迁先皇后之棺孛与先太子墓合葬。
来世,我放过你了。
苏锦夕,世人皆唱桃之夭夭,见你才知灼灼其华。那年清风过南巷,见你细嗅蔷薇。
望一眼,千山万水;望一眼,人事全非。
结尾 青瓦长忆旧时雨,竹伞深巷无故人
曾经南柯一梦,最后曲终人散。
他们都曾救我于茹毛饮血的人间炼狱,一个送我入虎狼之穴,免我七年流离颠沛;一个将我视若珍宝,许我一世生死相依。
我叫苏锦夕,曾经有一位白衣公子,曾以其之姓,赐我之名,赵莞君。曾经漫天星河皆是你,如今大海星辰不可及。
我想陪他一起去烹雪煮茶,祈白首天涯,看万家灯火,盼月落归家。
只可惜,尔本无意穿堂风,偏偏孤踞引山洪。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
玄武兵变,他的少年还未配好宝剑,便已身陷江湖。
无数个山长水阔的轮回里,那是曾经带我去到过天堂的人啊。可天不遂人愿,长安尽头无故里,故里从此别长安。她的白衣少年,败在了机关算尽、刀光剑影的宫宇,再不问归期。
临终前,他喃喃低语:“善待锦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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