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到底是陆家的人,表面的安分下最是打得一手暗中筹划的算盘,一朝起兵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当年陆将军火烧商家的前夜,还在和张将军举杯共饮。家国天下畅所欲言,他至今都记得那桌就上无法折中的分歧。
他的祖父草莽出身,打到称霸一方的军阀完全是靠自身的能力和野心,那团熊熊燃烧的火非揽尽天下是浇不灭的。而陆家却是进士后代,满口大道理之后亦是读书人对战乱百姓的慈悲怜悯。
只可惜无论出身、见识还是性格,一方想彻底压倒另一方,最后都会沦落到可悲的残杀。
可要他对她拔枪相向,又怎么能呢?
她一向能抓住他的软肋,所以才会毫无顾忌地反了他。
兵临苏州城时恰好又逢梅雨季节,说是平反,他不过领了两千亲卫随扈罢了,一个苏州的有无对如今的他而言根本无足轻重。
他只是无法抑制地想回到这里,想回家,在这么多年的暌违之后,他想看看她。
蒙蒙雾雨久下不停,唯有城门上天青色的惊鸿一瞥让他翘首坚持着等下去。
驻扎城外半个月后,在某个无星无月的夜晚,千帐连灯的军营终于等来了那个人。
寂芜落妆着素,莹润如玉的面庞让他恍惚之间差点忘记她早已不再年少。可即便后来他身边有千万般风情的年轻女子,也再没有人能在他心中留下刹那的风华。
唯一深爱过的,用尽全力也忘不掉的人,明明就在这里啊。
他为什么要和自己过不去,他早该将她抱紧,纵使他们之间注定永隔关山难越,纵使她的恨意她的背叛在下一刻就会化作利
刃再次扎进他的骨血。
那便权当他死在美梦里,也好过十余年我马倥偬的飘零孤寂。
没有躲开,忽而在他怀里温柔地唤他:“楚望。”
坚不可摧的铁石心肠在她这一声呼唤里彻底融化,他闭上眼贪婪地俘获那熟悉的清气:“我在,我一直都在。”
她的沉默令他恐慌,于是他下意识地恳求:“从前的一切我都知错了,宣泄仇恨最终只会反噬自身,你一直恨着我,那就是
我的报应。阿芜,我真的知错了,你原谅我,你和孩子一起跟我走好不好……”
她轻声打断:“当初我之所以恨你,是因为我一早就知道你姓张,从不说破还帮着你夺权,不仅是因为良心不安,也是希望东窗事发后你能念着我的好放过阿嗲,可你没有……当那把刀扎进你身体的时候,我就知道其实我和你没有分别。所以,我早就没法去恨了。”
他的内心漾起一阵狂喜,她却还是说:“但我们终究不同我不会跟你走。”
她指着远处的江灯渔火和巍巍城楼:“那里是我的家,我的天下,其中每个人的生老病死都是我们陆家人的责任。即便是死,我也是要埋在苏州城外的青山上的。”
“昔年你祖父争天下时,苏州军税繁重、民不聊生,在我阿嗲的守护下他们却能丰衣足食、安居乐业,如今于你于我也是一样,我不会阻拦你,但一代人只有一代人的眼界,我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你执掌天下、四海升平的那天,我只希望你将这座城,这代人,留给我来守护。”
争还是守身并没有对错,只是他有他的志向,她亦有她的执念,只是他们都太过骄傲。
他亲吻她的眼睑,郑重的点头:“你等我。”
撤兵的那日天气终于明澈,这天穹而来的阳光细碎的撒到城墙上,也温柔地拂过她的青丝和他抬眸时的眼睫。
他远远的用唇语再次问她,你是否喜欢过我?
她还是笑着摇头。
“无妨。”他说,“但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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